庄子·天地

天地·第三节

  夫子曰:“夫道,渊乎其居也(1),谬乎其清也(2)。金石不得无以鸣。故金石有声,不考不鸣(3)。万物孰能定之(4)!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于事(5),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6),故其德广,其心之出,有物采之(7)。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8)。存形穷生,立德明道(9),非王德者邪!荡荡乎(10)!忽然出,勃然动(11),而万物从之乎!此谓王德之人。视乎冥冥(12),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13),无声之中,独闻和焉(14)。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15),神之又神而能精焉(16);故其与万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17),时骋而要其宿(18),大小、长短、修远(19)。”

【注释】

  (1)渊:幽深静默。居,不动也。
  (2)漻(liáo):清澈透明。
  (3)考:敲击。
  (4)万物孰能定之:此句意不甚明,据上下文推断,其意是说,金石由道秉赋鸣的性质,但何时得鸣还有赖于敲击,这敲击条件的出现谁能确定呢。万物从道那里获得自性,而要自性显现出来也要不同条件,这些条件谁能确定呢,下面接着讲“王德之人”如何如何,可见是把“王德之人”作为使民物自性得以显现的条件。
  (5)素逝:素为自然素质。本性,逝为往也。素逝即按自性运行。耻通干事:以通达事务为耻辱。
  (6)本原:指大道。知:智慧。神:神妙莫测。
  (7)采:代也,引申为状害之意。心志表现出来,形之于外,就有物来状害它。为了保持心的本来面目,就得明道立德加以存养。待德立道明之时,就能自行主宰而下被外物役使了。
  (8)生非德下明:德是自性的完美表现,人为外物牵累,迷失自性而糊涂迷惆,必须立德才能排除外物牵累而明。
  (9)存形穷生:保存身体,享尽天年。立德明道:确立完美德行,明晓大道。
  (10)荡荡:广大平易,此处是形容心志活动漫无边际,宽舒自如的状态。
  (11)勃然:猝然,与忽然义近,勃然动,形容大德之人心志活动任性自然,即不受主观意识支配,也不受外物干扰。出于无心而与大道冥合,所以万物与之相应而动,如影之随形。
  (12)冥冥:幽深暗昧。
  (13)独见晓:道体无形不可见,得道之人独能于幽深暗昧中见到光明之境界。
  (14)和:和谐。指得道者能于万籁俱寂中听到最和谐美妙之声音。
  (15)能物,道体无形而万物由之而出并受其主宰。
  (16)能精,道神妙莫侧,无方所形迹可循,却显示其精微奥妙功能。
  (17)至无而供其求:道体绝对虚无而能供应万物之无限需求。
  (18)时骋:时时运动变化而不止息,要其宿:变来变去还要复归其应止之处。
  (19)修远:久远。言道可大可小,可长可短,并无定形,道是久远永存的,有人认为此六字是郭象注混入的,有人认为是援引《淮南子》,非《庄子》本文,可备参考。

【译文】

  先生说:“道在静止时是幽深静默的,又是澄澈透明的。金石得不到它就不能发声。然而金石有声,不敲击则不鸣响。万物都是如此,准能作出判定呢!那些具有王者德行的人,按照自性行事,以通达事务为耻辱,立身于大道,而其智慧通达神妙莫测。所以他的德行广大无所不包。他的心志表现出来,形之于外,就要受到外物状害。所以形体没有道就不能生出,生而无德则是胡涂不明的。保存身体,享尽天年,确立德行,明晓大道,这不就是具有王者之德的人么!大道看起来幽深暗昧,听起来没有声音。得道之人独能干昏暗中见到光明境界,独能于无声中听万籁和谐之音。所以道体深而又深万物从之而出,神妙莫测无方所形态,却能显示精妙功能;所以它和万物相交接,绝对虚无,却能供应万物之需求,时时运动变化,最终复归于其所当止之处,它时大时小,可长可短,无有定体,它又是久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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