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列传

卷三十二

  傅吕陈

  傅弈,相州鄴人。隋开皇中,以仪曹事汉王谅。谅反,问弈:“今兹荧惑入井, 果若何?”对曰:“东井,黄道所由,荧惑之舍,乌足怪邪?若入地上井,乃为灾。” 谅怒。俄及败,弈以对免,徙扶风。

  高祖为扶风太守,礼之。及即位,拜太史丞。会令庾俭以父质占候忤炀帝死, 惩其事,耻以术宦,荐弈自代。弈迁令,与俭同列,数排毁之,俭不为恨。于是人 多俭仁,罪弈遽且忿。

  时国制草具,多仍隋旧,弈谓承乱世之后,当有变更,乃上言:“龙纪、火官, 黄帝废之,《咸池》、《六英》,尧不相沿,禹弗行舜政,周弗袭汤礼。《易》称 ‘巳日乃孚,革而信也’,故曰‘革之时大矣哉’。有隋之季,违天害民,专峻刑 法,杀戮贤俊,天下兆庶同心叛之。陛下拨乱反正,而官名、律令一用隋旧。且惩 沸羹者吹冷齑,伤弓之鸟惊曲木,况天下久苦隋暴,安得不新其耳目哉?改正朔, 易服色,变律令,革官名,功极作乐,治终制礼,使民知盛德之隆,此其时也。然 官贵简约,夏后官百不如虞氏五十,周三百不如商之百。”又曰:“夏有乱政而作 《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刑》,周有乱政而作《九刑》。卫鞅为秦制法,增凿 颠、抽胁、镬烹等六篇,始皇为挟书律,此失于烦,不可不监。”

  是时,太仆卿张道源建言:“官曹文簿繁总易欺,请减之以钤吏奸。”公卿举 不为然,弈独是之,为众沮訾,不得行。

  武德七年,上疏极诋浮图法曰:

  西域之法,无君臣父子,以三涂六道吓愚期庸。追既往之罪,窥将来之福,至 有身陷恶逆,狱中礼佛,口诵梵言,以图偷免。且生死寿夭,本诸自然;刑德威福, 系之人主。今其徒矫托,皆云由佛,攘天理,窃主权。《书》曰:“惟辟作福,惟 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有作福作威玉食,害于而家,凶于而国。

  五帝三王,未有佛法,君明臣忠,年祚长久。至汉明帝始立胡祠,然惟西域桑 门自传其教。西晋以上,不许中国髡发事胡。至石、苻乱华,乃弛厥禁,主庸臣佞, 政虐祚短,事佛致然。梁武、齐襄尤足为戒。昔褒姒一女,营惑幽王,能亡其国, 况今僧尼十万,刻绘泥像,以惑天下,有不亡乎?陛下以十万之众,自相夫妇,十 年滋产,十年教训,兵农两足,利可胜既邪?昔高齐章仇子他言僧尼塔庙,外见毁 宰臣,内见疾妃嫱,阳谗阴谤,卒死都市,周武帝入齐,封宠其墓,臣窃贤之。

  又上十二论,言益痛切。帝下弈议有司,唯道源佐其请。中书令萧瑀曰:“佛, 圣人也,非圣人者无法,请诛之。”弈曰:“礼,始事亲,终事君。而佛逃父出家, 以匹夫抗天子,以继体悖所亲。瑀非出空桑,乃尊其言,盖所谓非孝者无亲。”瑀 不答,但合爪曰:“地狱正为是人设矣。”帝善弈对,未及行,会传位止。

  初,九年,太白躔秦分,弈奏秦王当有天下,帝以奏付王。及太宗即位,召赐 食,谓曰:“向所奏,几败我!虽然,自今毋有所讳而不尽言。”又尝问:“卿拒 佛法,奈何?”弈曰:“佛,西胡黠人尔,欺訹夷狄以自神。至入中国,而鏚儿幻 夫摸象庄、老以文饰之,有害国家,而无补百姓也。”帝异之。

  贞观十三年,卒,年八十五。弈病,未尝问医,忽酣卧,蹶然悟曰:“吾死矣 乎!”即自志曰:“傅弈,青山白云人也。以醉死,呜乎!”遗言戒子:“《六经》 名教言,若可习也;妖胡之法,慎勿为。吾死当倮葬。”弈虽善数,然尝自言其学 不可以传。又注《老子》,并集晋、魏以来与佛议驳者为《高识篇》。武德时,所 改漏刻,定十二军号,皆诏弈云。

  吕才,博州清平人。贞观时,祖孝孙增损乐律,与音家王长通、白明达更质难, 不能决。太宗诏侍臣举善音者,中书令温彦博白才天悟绝人,闻见一接,辄穷其妙; 侍中王珪、魏征盛称才制尺八凡十二枚,长短不同,与律谐契。即召才直弘文馆, 参论乐事。

  帝尝览周武帝《三局象经》,不能通,或言太子洗马蔡允恭能之,召问允恭, 少通其略,老乃忘。试问才,退一昔即解,具图以闻。允恭记其旧,与才正同,由 是知名。擢累太常博士。

  帝病阴阳家所传书多谬伪浅恶,世益拘畏,命才与宿学老师删落烦讹,掇可用 者为五十三篇,合旧书四十七,凡百篇,诏颁天下。才于持议儒而不俚,以经谊推 处其验术,诸家共诃短之,又举世相惑以祸福,终莫悟云。

  才之言不甚文,要欲救俗失,切时事,俾易晓也。故叕刂其三篇。

  《卜宅篇》曰:

  《易》称“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盖取诸《大壮》”。殷、 周时有卜择之文,《诗》称“相其阴阳”,《书》卜洛食。近世乃有五姓,谓宫也, 商也,角也,徵也,羽也,以为天下万物悉配属之,以处吉凶,然言皆不类。如张、 王为商,武、庾为羽,是以音相谐附;至柳为宫,赵为角,则又不然。其间一姓而 两属,复姓数字不得所归。是直野人巫师说尔。按《堪舆经》,黄帝对天老,始言 五姓。且黄帝时独姬、姜数姓耳,后世赐族者浸多,然管、蔡、郕、霍、鲁、卫、 毛、聃、郜、雍、曹、滕、毕、原、酆、郇本之姬姓,孔、殷、宋、华、向、萧、 亳、皇甫本之子姓,至因官命氏,因邑赐族,本同末异,叵为配宫商哉?春秋以陈、 卫、秦为水姓,齐、郑、宋为火姓,或所出之祖,所分之星,所居之地,以著由来, 非宫、商、角、徵、羽相管摄也。

  《禄命篇》曰:

  汉宋忠、贾谊讥司马季主曰:“卜筮者高人禄命,以悦人心;矫言祸福,以规 人财。”王充曰:“见骨体,知命禄;见命禄,知骨体。”此则言禄命尚矣。推索 本原,固不其然。“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岂建禄而后吉乎?“积恶之家,必有 余殃”,岂劫杀而后灾乎?“皇天无亲,常与善人”,天人之交如影响。“有夏多 罪,天命剿绝”;宋景脩德,妖星退舍。“学也禄在某中”,不生当建学。文王忧 勤损寿,非初值空亡;长平坑降卒,非俱犯三刑;南阳多近亲,非俱当六合;历阳 成湖,不共河魁;蜀郡炎火,不尽灾厄。世有同建与禄,而贵贱殊域;共命若胎, 而夭寿异科。鲁桓公六年七月,子同生,是为庄公。按历,岁在乙亥,月建申,然 则值禄空亡,据法应穷贱。又触句绞六害,偝驿马,身克驿马三刑,法无官。命火 也,生当病乡,法曰“为人尪弱矬陋”,而《诗》言庄公曰:“猗嗟昌兮,颀而长 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唯向命一物,法当寿,而公薨止四十五。一不验。秦 昭襄王四十八年,始皇帝生以正月,故名政。是岁壬寅正月,命偝禄,于法无官, 假得禄,奴婢应少。又破驿马三刑,身克驿马,法望官不到。命金也,正月为绝, 无始有终,老而吉。又建命生,法当寿,帝崩时不过五十。二不验。汉武帝以乙酉 岁七月七日平旦生,当禄空亡,于法无官。虽向驿马,乃隔四辰,法少无官,老而 吉;武帝即位,年十六,末年户口减耗。三不验。后魏高祖孝文皇帝生皇兴元年八 月,是岁丁未,为偝禄命与驿马三刑,身克驿马,于法无官。又生父死中,法不见 父,而孝文受其父显祖之禅。礼,君未逾年,不得正位,故天子无父,事三老也。 孝文率天下生子墓中,法宜嫡子,虽有次子,当早卒,而高祖长子先被弑,次子义 隆享国。又生祖禄下,法得嫡孙财若禄;其孙劭、浚皆篡逆,几失宗祧。五不验。

  《葬篇》曰:

  《易》称:“古之葬者,衣之以薪,不封不树,丧期无数,后世圣人易之以棺 郭。盖取诸《大过》。”《经》曰:“葬者,藏也,欲人之弗得见也。”又曰: “卜其宅兆,而安厝之。”以是为感慕之所也,魂神之宅也。朝市贸迁不可知,石 泉颓啮不可常,是其谋及卜筮,庶无后艰,斯则备于慎终之礼也。后代葬说出于巫 史,一物有失,便谓灾及死生,多为妨禁,以售其术,附妄凭妖,至其书乃有百二 十家。《春秋》:“王者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三 月,士庶人逾月而已。”贵贱不同,礼亦异数。此直为赴吊远近之期,量事制法。 故先期而葬,谓之不怀也;后期不葬,谓之殆礼也。此则葬有定期,不择年与月, 一也。又曰:“丁巳,葬定公,雨,不克葬,至于戊午襄事。”君子善之。《礼》 “卜先远日”者,自末而进,避不怀也。今法己亥日用葬最凶,春秋是日葬者二十 余族。此葬不择日,二也。《礼》:“周尚赤,大事用旦;殷尚白,大事用日中; 夏尚黑,大事用昏。”大事者何?丧礼也。此直取当代所尚,而不择时早晚也。郑 卿子产及子太叔葬简公。于是,司墓大夫室当柩路,若坏其室,即平旦而堋;不坏 其室,即日中而堋。子产不欲坏室,欲待日中。子太叔曰:“若日中而堋,恐久劳 诸侯大夫来会葬者。”然子产、太叔不问时之得失,惟论人事可否而已。曾子曰: “葬逢日蚀,舍于路左,待明而行。”所以备非常也。按法,葬家多取乾、艮二时, 乃近夜半,文与礼乖。此葬不择时,三也。《经》曰:“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 以显父母。”《易》谓:“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而法曰:“官爵富 贵,葬可致也;年寿修促,子姓蕃衍,葬可招也。”夫日慎一日,泽及无疆;德则 不建,而祚乃无永。臧孙有后于鲁,不闻葬得吉也;若敖绝祀于荆,不闻葬得凶也。 此葬有吉凶不可信,四也。今法皆据五姓为之。古之葬,并在国都之北,赵氏之葬, 在九原,汉家山陵,或散处诸域,又何上利下利、大墓小墓为哉?然刘之子孙,本 支不绝,赵后与六国等王。此则葬用五姓不可信,五也。且人有初贱而后贵、始泰 而终否者。子文为令尹,三仕三已,展禽三黜于士师。彼冢墓已定而不改,此名位 不常,何也?故知荣辱升降,事关诸人,而不由于葬,六也。世之人为葬巫所欺, 忘擗踊荼毒,以期徼幸。由是相茔陇,希官爵;择日时,规财利。谓辰日不哭,欣 然而受吊;谓同属不得临圹,吉服避送其亲。诡斁礼俗,不可以法,七也。

  帝又诏造《方域图》及教飞骑战阵图,屡称旨。擢太常丞。麟德中,以太子司 更大夫卒。生平豫修书及著述甚多。

  子方毅,七岁能诵经。太宗闻其敏,召见,奇之,赐束帛。长为右卫铠曹参军。 母丧,以毁卒。布车从母葬,通人郎余令以白粥、玄酒、生刍祭路隅,世共哀之。

  陈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人。其先居新城,六世祖太乐,当齐时。兄弟竞豪 亻桀,梁武帝命为郡司马。父元敬,世高赀,岁饥,出粟万石赈乡里。举明经,调 文林郎。

  子昂十八未知书,以富家子,尚气决,弋博自如。它日入乡校,感悔,即痛修 饬。文明初,举进士。时高宗崩,将迁梓宫长安,于是,关中无岁,子昂盛言东都 胜垲,可营山陵。上书曰:

  “臣闻秦据咸阳,汉都长安,山河为固,而天下服者,以北假胡、宛之利,南 资巴、蜀之饶,转关东之粟,而收山西之宝,长羁利策,横制宇宙。今则不然,燕、 代迫匈奴,巴、陇婴吐蕃,西老千里赢粮,北丁十五乘塞,岁月奔命,秦之首尾不 完,所余独三辅间耳。顷遭荒馑,百姓荐饥,薄河而右,惟有赤地;循陇以北,不 逢青草。父兄转徙,妻子流离。赖天悔祸,去年薄稔,羸耗之余,几不沉命。然流 亡未还,白骨纵横,阡陌无主,至于蓄积,犹可哀伤。陛下以先帝遗意,方大驾长 驱,按节西京,千乘万骑,何从仰给?山陵穿复,必资徒役,率癯弊之众,兴数万 之军,调发近畿,督抶稚老,铲山辇石,驱以就功,春作无时,何望有秋?雕氓遗 噍,再罹艰苦,有不堪其困,则逸为盗贼,揭梃叫呼,可不深图哉!

  且天子以四海为家,舜葬苍梧,禹葬会稽,岂爱夷裔而鄙中国耶?示无外也。 周平王、汉光武都洛,而山陵寝庙并在西土者,实以时有不可,故遗小存大,去祸 取福也。今景山崇秀,北对嵩、邙,右眄汝、海,祝融、太昊之故墟在焉。园陵之 美,复何以加?且太原廥巨万之仓,洛口储天下之粟,乃欲舍而不顾,傥鼠窃狗盗, 西入陕郊,东犯虎牢。取敖仓一抔粟,陛下何与遏之?

  武后奇其才,召见金华殿。子昂貌柔野,少威仪,而占对慷慨,擢麟台正字。

  垂拱初,诏问群臣“调元气当以何道?”子昂因是劝后兴明堂、大学,即上言:

  臣闻之于师曰:“元气,天地之始,万物之祖,王政之大端也。天地莫大于阴 阳,万物莫灵于人,王政莫先于安人。故人安则阴阳和,阴阳和则天地平,天地平 则元气正。先王以人之通于天也,于是养成群生,顺天德,使人乐其业,甘其食, 美其服,然后天瑞降,地符升,风雨时,草木茂遂。故颛顼、唐、虞不敢荒宁,其 《书》曰:“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人于变时雍。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 月星辰,敬授人时。”和之得也。夏、商之衰,桀、纣昏暴,阴阳乖行,天地震怒, 山川神鬼,发妖见灾,疾疫大兴,终以灭亡,和之失也。迨周文、武创业,诚信忠 厚加于百姓,故成、康刑措四十余年,天人方和。而幽、厉乱常,苛慝暴虐,诟黩 天地,川冢沸崩,人用愁怨。其《诗》曰:“昊天不惠,降此大戾”,不先不后, 为虐为瘵,顾不哀哉!近隋炀帝恃四海之富,凿渠决河,自伊、洛属之扬州,疲生 人之力,泄天地之藏,中国之难起,故身死人手,宗庙为墟。逆元气之理也。臣观 祸乱之动,天人之际,先师之说,昭然著明,不可欺也。

  陛下含天地之德,日月之明,眇然远思,欲求太和,此伏羲氏所以为三皇首也。 昔者,天皇大帝揽元符,东封太山,然未建明堂,享上帝,使万世鸿业阙而不昭, 殆留此盛德,以发挥陛下哉!臣谓和元气,睦人伦,舍此则无以为也。昔黄帝合宫, 有虞总期,尧衢室,夏世室,皆所以调元气,治阴阳也。臣闻明堂有天地之制,阴 阳之统,二十四气、八风、十二月、四时、五行、二十八宿,莫不率备。王者政失 则灾,政顺则祥。臣愿陛下为唐恢万世之业,相国南郊,建明堂,与天下更始,按 《周礼》、《月令》而成之。乃月孟春,乘鸾辂,驾苍龙,朝在三公、九卿、大夫 于青阳左个,负斧扆,冯玉几,听天下之政。躬藉田、亲蚕以劝农桑,养三老、五 更以教孝悌,明讼恤狱以息淫刑,脩文德以止干戈,察孝廉以除贪吏。后宫非妃嫔 御女者,出之;珠玉锦绣、雕琢伎巧无益者,弃之;巫鬼淫祀营惑于人者,禁之。 臣谓不数期且见太平云。

  又言:

  陛下方兴大化,而太学久废,堂皇埃芜,《诗》、《书》不闻,明诏尚未及之, 愚臣所以私恨也。太学者,政教之地也,君臣上下之取则也,俎豆揖让之所兴也, 天子于此得贤臣焉。今委而不论,虽欲睦人伦,兴治纲,失之本而求之末,不可得 也。“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奈何为天下而轻礼乐哉? 愿引胄子使归太学,国家之大务不可废已。

  后召见,赐笔札中书省,令条上利害。子昂对三事。其一言:

  九道出大使巡按天下,申黜陟,求人瘼,臣谓计有未尽也。且陛下发使,必欲 使百姓知天子夙夜忧勤之也,群臣知考绩而任之也,奸暴不逞知将除之也,则莫如 择仁可以恤孤、明可以振滞、刚不避强御、智足以照奸者,然后以为使,故輶轩未 动,而天下翘然待之矣。今使且未出,道路之人皆已指笑,欲望进贤下不肖,岂可 得邪?宰相奉诏书,有遣使之名,无任使之实。使愈出,天下愈弊,徒令百姓治道 路,送往迎来,不见其益也。臣愿陛下更选有威重风概为众推者,因御前殿,以使 者之礼礼之,谆谆戒敕所以出使之意,乃授以节。自京师及州县,登拔才良,求人 瘼,宣布上意,令若家见而户晓。昔尧、舜不下席而化天下,盖黜陟幽明能折衷者。 陛下知难得人,则不如少出使。彼烦数而无益于化,是烹小鲜而数挠之矣。

  其二言:

  刺史、县令,政教之首。陛下布德泽,下诏书,必待刺史、县令谨宣而奉行之。 不得其人,则委弃有司,挂墙屋耳,百姓安得知之?一州得才刺史,十万户赖其福; 得不才刺史,十万户受其困。国家兴衰,在此职也。今吏部调县令如补一尉,但计 资考,不求贤良。有如不次用人,则天下嚣然相谤矣,狃于常而不变也。故庸人皆 任县令,教化之陵迟,顾不甚哉!

  其三言:

  天下有危机,祸福因之而生。机静则有福,动则有祸,百姓安则乐生,不安则 轻生者是也。今军旅之弊,夫妻不得安,父子不相养,五六年矣。自剑南尽河、陇, 山东由青、徐、曹、汴,河北举沧、瀛、赵、鄚,或困水旱,或顿兵疫,死亡流离 略尽,尚赖陛下悯其失职,凡兵戍调发,一切罢之,使人得妻子相见,父兄相保, 可谓能静其机也。然臣恐将相有贪夷狄利,以广地强武说陛下者,欲动其机,机动 则祸构。宜脩文德,去刑罚,劝农桑,以息疲民。蛮夷知中国有圣王,必累译至矣。

  于时,吐蕃、九姓叛,诏田扬名发金山道十姓兵讨之。十姓君长以三万骑战, 有功,遂请入朝。后责其尝不奉命擅破回纥,不听。子昂上疏曰:

  国家能制十姓者,繇九姓强大,臣服中国,故势微弱,委命下吏。今九姓叛亡, 北蕃丧乱,君长无主,回纥残破,碛北诸姓已非国有,欲犄角亡叛,唯金山诸蕃共 为形势。有司乃以扬名擅破回纥,归十姓之罪,拒而遣还,不使入朝,恐非羁戎之 长策也。夫戎有鸟兽心,亲之则顺,疑之则乱,今阻其善意,则十姓内无国家亲信 之恩,外有回纥报仇之患,怀不自安,鸟骇狼顾,则河西诸蕃自此拒命矣。且夷狄 相攻,中国之福。今回纥已破,既无可言;十姓非罪,又不当绝。罪止扬名,足以 慰其酋领矣。

  近诏同城权置安北府,其地当碛南口,制匈奴之冲,常为剧镇。臣顷闻碛北突 厥之归者已千余帐,来者未止,甘州降户四千帐,亦置同城。今碛北丧乱、荒馑之 余,无所存仰,陛下开府招纳,诚覆全戎狄之仁也。然同城本无储峙,而降附蕃落 不免寒饥,更相劫掠。今安北有官牛羊六千,粟麦万斛,城孤兵少,降者日众,不 加救恤,盗劫日多。夫人情以求生为急,今有粟麦牛羊为之饵,而不救其死,安得 不为盗乎?盗兴则安北不全,甘、凉以往,跷以待陷,后为边患,祸未可量。是则 诱使乱,诲之盗也。且夷狄代有雄亻桀,与中国抗,有如勃起,招合遗散,众将系 兴,此国家大机,不可失也。

  又谓:

  河西诸州,军兴以来,公私储蓄,尤可嗟痛。凉州岁食六万斛,屯田所收不能 偿垦。陛下欲制河西,定乱戎,此州空虚,未可动也。甘州所积四十万斛,观其山 川,诚河西喉咽地,北当九姓,南逼吐蕃,奸回不测,伺我边罅。故甘州地广粟多, 左右受敌,但户止三千,胜兵者少,屯田广夷,仓庾丰衍,瓜、肃以西,皆仰其餫, 一旬不往,士已枵饥。是河西之命系于甘州矣。且其四十余屯,水泉良沃,不待天 时,岁取二十万斛,但人力寡乏,未尽垦发。异时吐番不敢东侵者,繇甘、凉士马 强盛,以振其入。今甘州积粟万计,兵少不足以制贼,若吐蕃敢大入,燔蓄谷,蹂 诸屯,则河西诸州,我何以守?宜益屯兵,外得以防盗,内得以营农,取数年之收, 可饱士百万,则天兵所临,何求不得哉?

  其后吐蕃果入寇,终后世为边患最甚。

  后方谋开蜀山,由雅州道翦生羌,因以袭吐蕃。子昂上书以七验谏止之,曰:

  臣闻乱生必由于怨。雅州羌未尝一日为盗,今无罪蒙戮,怨必甚,怨甚则蜂骇 且亡,而边邑连兵,守备不解,蜀之祸构矣。东汉丧败,乱始诸羌,一验也。吐蕃 黠狯,抗天诛者二十余年。前日薛仁贵、郭待封以十万众败大非川,一甲不返;李 敬玄、刘审礼举十八万众困青海,身执贼廷,关、陇为空。今乃欲建李处一为上将, 驱疲兵袭不可幸之吐蕃,举为贼笑,二验也。夫事有求利而得害者。昔蜀与中国不 通,秦以金牛、美女啖蜀侯,侯使五丁力士栈褒斜,凿通谷,迎秦之馈。秦随以兵, 而地入中州,三验也。吐蕃爱蜀富,思盗之矣,徒以障队隘绝,顿饿喙不得噬。今 撤山羌,开阪险,使贼得收奔亡以攻边,是除道待贼,举蜀以遗之,四验也。蜀为 西南一都会,国之宝府,又人富粟多,浮江而下,可济中国。今图侥幸之利,以事 西羌,得羌地不足耕,得羌财不足富。是过杀无辜之众,以伤陛下之仁,五验也。 蜀所恃,有险也;蜀所安,无役也。今开蜀险,役蜀人,险开则便寇,人役则伤财。 臣恐未及见羌,而奸盗在其中矣。异时益州长史李崇真托言吐蕃寇松州,天子为盛 军师,趣转饷以备之。不三年,巴、蜀大困,不见一贼,而崇真奸赃已钜万。今得 非有奸臣图利,复以生羌为资?六验也。蜀士尪孱不知兵,一虏持矛,百人不敢当。 若西戎不即破灭,臣见蜀之边垂且不守,而为羌夷所暴,七验也。国家近废安北, 拔单于,弃龟兹、疏勒,天下以为务仁不务广,务养不务杀,行太古三皇事。今徇 贪夫之议,诛无罪之羌,遗全蜀患,此臣所未谕。方山东饥,关陇弊,生人流亡, 诚陛下宁静思和天人之时,安可动甲兵、兴大役,以自生乱?又西军失守,北屯不 利,边人骇情,今复举舆师投不测,小人徒知议夷狄之利,非帝王至德也。善为天 下者,计大而不计小,务德而不务刑,据安念危,值利思害。愿陛下审计之。

  后复召见,使论为政之要,适时不便者,毋援上古,角空言。子昂乃奏八科: 一措刑,二官人,三知贤,四去疑,五招谏,六劝赏,七息兵,八安宗子。其大榷 谓:

  今百度已备,但刑急罔密,非为政之要。凡大人初制天下,必有凶乱叛逆之人 为我驱除,以明天诛。凶叛已灭,则顺人情,赦过宥罪。盖刑以禁乱,乱静而刑息, 不为承平设也。太平之人,乐德而恶刑,刑之所加,人必惨怛,故圣人贵措刑也。 比大赦,澡荡群罪,天下蒙庆,咸得自新。近日诏狱稍滋,钩捕支党,株蔓推穷, 盖狱吏不识天意,以抵惨刻。诚宜广恺悌之道,敕法慎罚,省白诬冤,此太平安人 之务也。

  官人惟贤,政所以治也。然君子小人各尚其类。若陛下好贤而不任,任而不能 信,信而不能终,终而不赏,虽有贤人,终不肯至,又不肯劝。反是,则天下之贤 集矣。

  议者乃云“贤不可知,人不易识”。臣以为固易知,固易识。夫尚德行者无凶 险,务公正者无邪朋,廉者憎贪,信者疾伪,智不为愚者谋,勇不为怯者死,犹鸾 隼不接翼,薰莸不共气,其理自然。何者?以德并凶,势不相入;以正攻佞,势不 相利;以廉劝贪,势不相售;以信质伪,势不相和。智者尚谋,愚者所不听;勇者 徇死,怯者所不从。此趣向之反也。贤人未尝不思效用,顾无其类则难进,是以湮 汩于时。诚能信任俊良,知左右有灼然贤行者,赐之尊爵厚禄,使以类相举,则天 下之理得矣。

  陛下知得贤须任,今未能者,盖以常信任者不效。如裴炎、刘祎之、周思茂、 骞味道固蒙用矣,皆孤恩前死,以是陛下疑于信贤。臣固不然。昔人有以噎得病, 乃欲绝食,不知食绝而身殒。贤人于国,犹食在人,人不可以一噎而止餐,国不可 以谬一贤而远正士,此神鉴所知也。

  圣人大德,在能纳谏,太宗德参三王,而能容魏徵之直。今诚有敢谏骨鲠之臣, 陛下广延顺纳,以新盛德,则万世有述。

  臣闻劳臣不赏,不可劝功;死士不赏,不可劝勇。今或勤劳死难,名爵不及; 偷荣尸禄,宠秩妄加,非所以表庸励行者也。愿表显徇节,励勉百僚。古之赏一人, 千万人悦者,盖云当也。

  今事之最大者,患兵甲岁兴,赋役不省,兴师十万,则百万之家不得安业。自 有事北狄,于今十年,不闻中国之胜。以庸将御冗兵,徭役日广,兵甲日敝。愿审 量损益,计利害,势有不可,毋虚出兵,则人安矣。

  虺贼干纪,自取屠灭,罪止魁逆,无复缘坐,宗室子弟,皆得更生。然臣愿陛 下重晓慰之,使明知天子慈仁,下得自安。臣闻人情不能自明则疑,疑则惧,惧则 罪生。惟赐恺悌之德,使居无过之地。

  俄迁右卫胄曹参军。

  后既称皇帝,改号周,子昂上《周受命颂》以媚悦后。虽数召见问政事,论亦 详切,故奏闻辄罢。以母丧去官,服终,擢右拾遗。

  子昂多病,居职不乐。会武攸宜讨契丹,高置幕府,表子昂参谋。次渔阳,前 军败,举军震恐,攸宜轻易无将略,子昂谏曰:“陛下发天下兵以属大王,安危成 败在此举,安可忽哉?”今大王法制不立,如小儿戏。愿审智愚,量勇怯,度众寡, 以长攻短,此刷耻之道也。夫按军尚威严,择亲信以虞不测。大王提重兵精甲,屯 之境上,硃亥窃发之变,良可惧也。王能听愚计,分麾下万人为前驱,契丹小丑, 指日可擒。”攸宜以其儒者,谢不纳。居数日,复进计,攸宜怒,徙署军曹。子昂 知不合,不复言。

  圣历初,以父老,表解官归侍,诏以官供养。会父丧,庐冢次,每哀恸,闻者 为涕。县令段简贪暴,闻其富,欲害子昂,家人纳钱二十万缗,简薄其赂,捕送狱 中。子昂之见捕,自筮,卦成,惊曰:“天命不祐,吾殆死乎!”果死狱中,年四 十三。

  子昂资褊躁,然轻财好施,笃朋友,与陆余庆、王无竞、房融、崔泰之、卢藏 用、赵元最厚。

  唐兴,文章承徐、庾余风,天下祖尚,子昂始变雅正。初,为《感遇诗》三十 八章,王适曰:“是必为海内文宗。”乃请交。子昂所论著,当世以为法。大历中, 东川节度使李叔明为立旌德碑于梓州,而学堂至今犹存。

  子光,复与赵元子少微相善,俱以文称。光终商州刺史。子易甫、简甫,皆位 御史。

  王无竞者,字仲烈,世徙东莱,宋太尉弘之远裔。家足于财,颇负气豪纵。擢 下笔成章科,调栾城尉,三迁监察御史,改殿中。会朝,宰相宗楚客、杨再思离立 偶语,无竞扬笏曰:“朝礼上敬,公等大臣,不宜慢常典。”楚客怒,徙无竞太子 舍人。

  神龙初,诋权幸,出为苏州司马。张易之等诛,坐尝交往,贬广州,仇家矫制 搒杀之。

  赵元省,字贞固,河间人。祖掞,号通儒,在隋,与同郡刘焯俱召至京师,补 黎阳长,徙居汲。

  元少负志略,好论辩。来游雒阳,士争慕向,所以造谢皆缙绅选。武后方称制, 惧不容其高,调宜禄尉。到职,非公事不言,弹琴莳药,如隐者之操。自伤位不配 才,卒年四十九。其友魏元忠、孟诜、宋之问、崔璩等共谥昭夷先生。

  赞曰:“子昂说武后兴明堂太学,其言甚高,殊可怪笑。后窃威柄,诛大臣、 宗室,肋逼长君而夺之权。子昂乃以王者之术勉之,卒为妇人讪侮不用,可谓荐圭 璧于房闼,以脂泽污漫之也。瞽者不见泰山,聋者不闻震霆,子昂之于言,其聋瞽 欤。

【译文】

  陈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县人。祖居涿州新城县,六世祖名太乐,在南北朝的齐代,兄弟都才华出众,梁武帝萧衍任命他为郡司马。父亲名元敬,家财豪富,遇上灾荒,拿出一万石粟米救济乡亲。

  参加明经考试被录用,调任文林郎。

  陈子昂十八岁还没有入学念书,因为是富家子弟,崇尚气派果敢,射猎赌博无拘无束。后来进了乡校,感慨后悔,便刻苦读书修身。睿宗李旦文明元年(684)考取进士。这时高宗李治逝世,朝廷打算把他的灵柩迁回长安,当时关中饥荒,陈子昂极力陈述洛阳环境优美,土地干燥,可以建造陵墓。他呈递奏章说:“我听说秦朝占据咸阳,汉朝建都长安,江山稳固,百姓服从的原因,是由于北边借助突厥、大宛等外族的物产,南边凭借巴州、蜀州的丰饶,调运关东的粮食,征收山西的财物,因此能长行利国之策,政教遍行天下。如今却不一样,燕地、代州受匈奴侵扰,巴州、陇州遭吐蕃危害,西蜀的老人到千里之外去挑粮食,北部的男子十分之五在边塞服役,年年月月疲于奔命,三秦国土已不完整,剩下的只有长安附近的三辅区域。近来遭受灾荒,百姓饥饿,靠黄河以西只有枯焦的土地;顺陇山以北,看不见青草。父母兄弟到处流浪,妻室子女离散四方。靠着老天追悔造成的祸乱,去年稍稍收了点粮食,损耗所剩,几乎不能活命。流落在外的还没回家,饿死的白骨已纵横交错,田地无人耕种,至于粮食储备,更是可怜。陛下遵从先帝遗愿,将大驾远行,按照礼仪回长安去,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从哪里弄到给养?修建陵墓,必然要民工,征集疲惫的百姓,动用几万名兵卒,征调京城附近的民夫,逼迫儿童老人开山运石,驱使他们尽快完工,春耕误了季节,秋收有何指望?幸存的疲惫农民,又遭受艰难困苦,那些忍受不了的,就会逃去当强盗,高举棍棒相邀闹事,能不深谋远虑吗?

  “况且天子以四海为家,虞舜葬在苍梧,夏禹葬在会稽,难道是看重东南外族边地而鄙视中原吗?是表示中原边地不分内外。东周平王宜臼、东汉光武帝刘秀建都洛阳,但陵墓祠庙都在西部,实在是因为当时有困难,所以不拘小节顾全大局,避免灾祸争取福礻止。此处景山雄伟秀丽,北对邙山、嵩山,西临汝水、海水,火神祝融、古帝伏羲的旧址就在这里。陵园的风景,哪儿比这里更美?并且太原储存着大量的财物,洛口积贮着天下的粮食,却想丢下不管,倘若小偷小摸之徒,向西窜入陕州城,向东侵犯虎牢关,夺取国库粮食,陛下怎样制止他呢?”

  则天皇后认为他是杰出人才,在金华殿召见了他。陈子昂外貌温顺质朴,仪容威严不足,但对答交谈情绪激昂,被提升为麟台正字。

  武则天垂拱初年,下诏书咨询朝臣们“:调养国家元气该用什么办法?”陈子昂乘机建议皇后兴办宣扬政教的明堂、太学,进言说:“我听老师说:元气,是天地的本源,万物的始祖,王政的大开端。天地之间没有什么比阴阳更加深广,万物之中没有什么比人更有灵性,朝政诸事没有什么比安定民心更应放在首位。因为人心安定就阴阳调和,阴阳调和就天地太平,天地太平就元气纯正健旺。前辈国君认识到人是可以领悟天意的,于是教化百姓,顺应天意,使得人人热爱他的职业,感到自己吃得甘甜,穿得漂亮,这之后就会天降吉兆,地现祥符,风调雨顺,草木生长繁茂。所以颛顼、唐尧、虞舜不敢荒废事业贪图安逸,《尚书·尧典》说‘:百姓通情达理,全国调和融洽,遇上天灾人祸也安定太平。于是命令羲氏、和氏,尊崇天道,按照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推算年月节令,认真地传授给百姓。’这是阴阳协和的结果。夏朝、商朝由昌盛转向衰败的原因,是由于夏桀、纣王昏庸残暴,阴阳失调,天地愤怒,山河闹神闹鬼,灾异发生,瘟疫流行,终于灭亡。这是丧失人心的结果。文王姬昌、武王姬发父子创建周代基业时,对百姓真诚忠厚,结果成王姬诵、康王姬钊四十多年不用刑罚,天道人事都很和顺。然而厉王姬胡、幽王姬宫氵星败坏伦理道德,邪恶暴虐,污辱天地,江河沸腾,山陵崩塌,人民因此忧愁怨恨。《诗经》说:‘皇天你太不仁爱,给黎民降下大害’,时序颠倒,灾害频繁,难道不可悲么!近代隋炀帝杨广倚仗天下富足,开挖运河,从伊河、洛河通到扬州,使百姓疲惫,资财糜费,中原暴发了祸患,所以自己被人杀掉,祖庙变成废墟。这就是伤了国家的元气。我观察灾祸动乱的发生状况,天道人事的相互关系,先师的论述,确凿透彻,我是无法超越的。

  “陛下容涵天地的美德,日月的光明,深谋远虑,这是伏羲成为三皇之长的根本原因。从前,高宗皇帝获得天降的重大符应,到泰山筑坛祭祀,但是还没有兴建明堂,祭祀天帝,使得这件留芳万代的大事空着未办,大概是留给陛下办理,以便光大陛下的美德啊!我认为使国家元气协和,人伦关系和顺,除了这就没有更重要的事情。古代黄帝的合宫,虞舜的总期,唐尧的衢室,夏朝的世室,都是调养元气、协理阴阳的机构设施。我听说明堂有天地的形制,阴阳的体系,二十四个节气、八个方向的风、十二个月、四个季节、水火土金木五行、二十八个星宿,无不具备。朝政失误就出乱子,朝政顺当就会吉祥。我惟愿陛下为大唐扩大万代的基业,在京城南郊选择一个地方,修建明堂以使天下万象更新,按照《周礼》、《月令》的规定办好这件事情。孟春时节,陛下乘上车,驾上马,到明堂的东堂北宫,朝会三公、九卿、大夫,背靠斧纹屏风,手扶案几,处理国家政务。亲自举行耕田、养蚕礼仪来鼓励农桑,把三老、五更当作父兄伺候来倡导孝敬友爱,明察案件、谨慎判处来制止滥用刑罚,推行礼乐教化来停止战争,考核选拔忠孝廉洁之士来清除贪官污吏。后宫不是妃嫔御女的,放她们出宫;没有实际好处的珠玉锦绣、雕琢玩物,将它丢掉;不合礼制迷惑人心的巫师祭祀,予以禁止。我断定不用多长时间就可看到天下太平。”

  他还进言说:“陛下正在推行广远深入的教化,然而太学停止了很长时间,宽广的殿堂废弃荒芜,听不到朗读《诗经》、《尚书》的声音,英明的诏令还没有涉及这件事,这是我心中感到遗憾的。太学,是实行政治教化的地方,是国君人臣获得治国方略的地方,是举行祭祀聚会的地方,天子能在这里造就贤臣。现在撇下不谈,虽然想人伦关系和顺,振兴治国大纲,但舍本求末,不可能达到目的。‘君子三年不举行礼仪教化活动,礼仪必然败坏,三年不奏音乐感化人心,乐教必然崩毁’,怎能治理国家却不重视礼乐呢?希望让贵族子弟进太学学习,这是国家大事,不能废止。”

  则天皇后召见了他,下手谕给中书省,要他逐条陈述朝政的利害得失。陈子昂写了三条对策。

  第一条说:朝廷派出使臣到全国各地视察,公开考核升降官吏,查访民间疾苦,我认为这件事考虑得还不周到。陛下派出使臣,必然希望百姓知道天子为他们日夜操劳,臣属们知道要凭政绩任免官职,为非作歹之徒知道会被翦除,那么不如选择仁义可以抚养孤儿、贤明能够理清积案、刚毅不会畏惧强暴、智慧足以洞察奸邪的人,作为使臣,那么使臣的轻车还没出发,天下臣民就会翘首等待了。现在使臣尚未出去,道路上的行人都指点嘲笑,靠这种使臣去举荐贤才、罢免污吏,怎能办得到呢?宰相秉承诏命,空有派遣使臣的名义,没有委任使臣的实权。

  使臣越是出去,人们越是困顿,白白地要百姓修整道路,迎来送往,是看不到良好效果的。我希望陛下重新选择有威严气概被人们推崇的人,驾临前殿,用使臣的礼仪对待他,谆谆告诫他出外考察的意图,再交给他符节凭证。从京城到州县,提拔优秀人才,查访民间疾苦,宣传皇上的旨意,使他们家喻户晓。古代唐尧、虞舜不离坐位却教化天下,靠的就是能够起用贤良罢除愚恶公正无私的使臣。陛下感到难得物色到这样的人,倒不如少派人出去。那种多次烦劳臣民却对教化无益的做法,就像煮小鱼却多次搅和一样,必然弄糟。

  第二条说:刺史、县令,是政治教化的头领。陛下广布恩德,发出诏令,必然依靠刺史、县令认真贯彻执行。若遇不称职的人,就会被在官衙里搁置,贴在自己家里了事,百姓怎能知道?一个州有一个能干的刺史,十万户人家就靠他得福;有一个平庸的刺史,十万户人家就会因他而陷于艰难窘迫境地。国家兴盛衰落,关键就在刺史、县令。如今吏部调任县令如同委派一个县尉,只考虑资历,不讲究贤德才干。譬如越级提拔人才,就招致人们轻浮的诽谤,他们习惯常规而不愿变通。所以庸人都当县令,教化的衰落,能不严重吗!

  第三条说:天下有潜伏的危机,祸福都由它产生。危机不被引发就是福,一旦爆发就是祸,百姓安宁就贪生爱命,动荡不安就轻生拼命正是这个道理。如今战事频繁,夫妻不能团聚,父子不能奉养,已经五六年了。从剑南到黄河、陇山,山东的青州、徐州、曹州、汴州,河北的沧州、瀛州、赵州、..州,有的遭受水旱灾害,有的遭受战乱疫病,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快要光了。还靠陛下怜悯他们流离失所,凡是征调百姓打仗守卫边境的事,全都停止,使百姓能够夫妻、父子相见,父母、兄弟保全,就算得是善于平息危机了。但是我担心有贪求外族利益,用拓展领土、增强武力为由劝说陛下的武将文臣,要引发危机,危机爆发就造成祸患。应当兴礼乐教化,取消刑罚,鼓励农业生产,让疲惫的百姓休养生息。外族知道中国有圣明的君主,必然一再恳请来华朝拜了。

  就在这时,吐蕃、九姓铁勒叛乱,朝廷诏令田扬名派遣金山道十姓兵讨伐。

  十姓君长率领三万骑兵作战,立了功,于是请求进京朝拜。则天皇后责怪他曾经擅自打败回纥,不答应进京。陈子昂呈递奏疏说:“国家之所以能够控制十姓部族,是由于九姓铁勒强大,愿做中国的臣民,原来势力弱小,就归附当了下级官吏。如今九姓铁勒叛逃,北方各民族发生死丧祸乱,部族君长没有主心骨,回纥衰败,大漠以北的各部族已不属中国,想分兵夹攻我们而逃亡反叛,只有金山道十姓兵马同我们一起布阵设防。有关官吏却因田扬名擅自打败回纥,归罪于十姓部族,拒绝他的要求,打发他们回去,不让其进京朝拜,恐怕不是控制外族的长远之策。外族具有鸟兽的心性,亲信他就驯顺,猜忌他就叛乱,如果阻止其好意,那么十姓内无朝廷亲信的恩情。外有回纥报仇的忧患,心神不定,像鸟一样惊慌,像狼一样疑惧,那么河西各部族从此就不接受控制了。并且东、北两方的外族互相敌对,是我们的好事。如今回纥已被打败,已无可议论的了;十姓没有过错,也不应弄僵关系。只追究一下田扬名的罪责,就足以抚慰十姓君长了。

  “朝廷最近发出诏令,同城暂属安北府管辖。同城地处大漠南部关口,是防御匈奴的要道,一直是个形势险峻的重镇。我刚听说大漠北边归附朝廷的突厥人已有一千多户,还在不断地到来,甘州降顺的有四千户,也安排在同城境内。

  如今大漠以北经死丧祸乱、灾荒饥饿的幸存者,没有办法生活,陛下开设府署接收他们,实在是保全这些外族的仁义措施。但是同城本来没有粮食储备,而降顺归附的外族民众不免由于挨饿受冻,又会进行抢劫。现在安北府有六千只官府的牛羊,一万斛官府的粟麦,同城孤立无援,守城兵卒又少,降顺归附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不给予救济,偷盗抢劫会一天比一天多。人的天性是以求生最为迫切,如果有粟麦牛羊放着让人眼馋,却不拿来给他们救命,怎能不抢劫偷盗?盗贼兴起,安北府就不能保全,甘州、凉州以北,动荡不定容易攻占,其后为害边境,灾祸不堪设想。这就是诱发祸乱,教唆盗窃。再说东、北两方外族代代都有勇武杰出的人才,跟朝廷敌对,如果突然叛乱,招集流散在各地的人,就会不断发展,这是国家的关键大事,处理上不能失误。”

  又说:“河西各州,组建驻军以来,官府民间的粮食储备,尤其令人叹息痛心。凉州一年需要粮食六万斛,军垦农场的收入还不能抵偿成本。陛下打算控制河西,平息戎族叛乱,而凉州粮草匮乏,还不能行动。甘州储有四十万斛粮食,观察地理形势,实在是河西的咽喉要道,北面对着九姓,南边逼近吐蕃,邪恶之辈不可预料,正窥伺我边境空隙。甘州地广粮多,左右受敌威胁,而只有三千户居民,能打仗的人少,耕地广阔平坦,粮仓充实,瓜州、肃州以西,都靠这里供给粮食,十天不送粮食去,兵卒就要挨饿。这就表明河西的命脉是在甘州。并且它境内的四十多处军垦农场,水源丰沛,土地肥沃,不论气候好坏,都能收获粮食,只是缺乏人力,还没有全都开垦出来。从前吐蕃不敢向东侵犯的原因,是由于甘州、凉州兵强马壮,严阵待敌。如今甘州积贮的粮食数以万计,兵力太少不能制伏敌人,如果吐蕃敢于大举进攻,焚烧粮食,毁坏各处军垦农场,那么河西各州,我朝靠什么守卫?应当增加垦荒部队,对外可以防御敌人,对内可以经营农田,获得几年的收成,可以养活百万士卒,那么神兵所到之处,有什么目的不能达到呢?”

  那以后,吐蕃果然入侵,始终成为后世最严重的边境祸患。

  则天皇后正筹划打通蜀州山路,从雅州道消灭生羌,进而袭击吐蕃。陈子昂呈递奏章用七条凭证劝阻,说:“我听说祸乱爆发必然是由怨恨引起。雅州的羌族不曾当过一天盗寇,如果无辜被杀,怨恨一定强烈,怨恨强烈就会像蜂群一样惊恐逃走,这就要在边境集镇部署大量兵力联防不懈,蜀州的祸患就酿成了。东汉衰亡,是从羌族叛乱开始的,这是凭证之一。吐蕃狡猾,抗拒天子的惩罚二十多年。不久前薛仁贵、郭待封拥有十万人马却在大非川战败,没有一个士卒回来;李敬玄、刘审礼拥有十八万人马却在青海被围,自己都被捉到敌人宫廷,关州、陇州成了空城。如今还想提议李处一为上将,驱使疲惫的士卒袭击没有指望战胜的吐蕃,引起敌人的耻笑,这是凭证之二。世间的事情有想得到利益却招致损失的。从前蜀地跟中原没有交往,秦惠王用金牛、美女利诱蜀侯负力,负力派五名壮士在褒斜架设栈道,打通山谷,迎接秦国的礼物。秦国派兵跟在后头,将蜀地夺到自己手里,这是凭证之三。吐蕃贪心蜀州的富裕,早就想去进行抢掠,只是因为悬崖山道险要到了极点,贪馋的嘴巴吞吃不到。如今撤除羌族这道屏障,打开险峻的山道,使吐蕃能够招集逃散的羌人来攻打边境集镇,这就叫扫清道路方便强盗,将蜀州拱手送给敌人,这是凭证之四。蜀州是西南边境的一个大城市,是国家的宝库,并且百姓富裕,粮食充足,顺长江东运,可以援助中原。现在图谋靠不住的利益,征讨西羌,得到他们的土地不能耕种,得到他们的财物不能富裕。这就叫错杀无辜的百姓,来损害陛下仁爱的形象,这是凭证之五。蜀州倚仗的,是险要关隘;蜀州之所以安定,是没有徭役。如今打开蜀州的险关要道,役使蜀州的百姓,险关要道一打开正好方便敌人,百姓受到役使就会损害资财。我担心还没有看到羌人,邪恶的盗贼就已隐藏在里头了。从前益州长史李崇真诈称吐蕃侵扰松州,天子为他扩充兵力,催运粮饷加强财力。不到三年,巴州、蜀州财力非常困乏,没有看到一个敌人,但李崇真欺诈鲸吞赃款已有巨大的数目。如今莫非有奸臣谋求私利,又借消灭西羌为由头?这是凭证之六。蜀州的士卒瘦小怯懦不懂打仗,一个敌人冲杀过来,一百个蜀兵不敢抵挡。如果西羌不能很快消灭,我预见蜀州边境将会守卫不住,而被西羌糟蹋,这是凭证之七。国家近来停止安北的战争,提升外族首领的职务,放弃对龟兹、疏勒的控制,天下臣民认为陛下致力于实行仁政而不愿扩张领土,致力于休养教化而不愿征讨杀伐,是建立远古伏羲、神农、黄帝一样的功业。如今听从贪官的意见,讨伐无辜的羌族,给整个蜀地留下后患,这是我弄不明白的。面对山东饥荒,潼关、陇州凋敝,黎民流散逃亡的状况,实在是陛下潜心设法调理天道人事的时候,哪能调遣军队,大兴徭役,以致自己造成祸乱?加上西部边关失守,北部军垦失利,边境人心惊恐,现在又把兵众丢到凶吉不可预料的战场上去,小人只知图谋外族的利益,这不是帝王的崇高德行。善于治理天下的帝王,顾及全局而不贪求小利,致力于道德教化而不滥用武力刑罚,处于平安而提防祸乱,面对利益而考虑危害。请陛下慎重考虑。”

  则天皇后又召见他,要他论述主持朝政的要领,批评不恰当的时政,不要引经据典,大发空洞议论。陈子昂于是禀奏了八个问题:一是废弃刑罚,二是让人当官,三是任用贤才,四是去掉猜忌,五是征求批评,六是鼓励奖赏,七是停止征伐,八是安置皇族子弟。其内容大致如下:“如今各种法律制度已很齐全,不过刑罚严厉细密,不是主持朝政的要领。

  凡是德行高尚的人开始控制天下,必然有扰乱社会背叛朝廷的人要被驱逐排除,以显示帝王的惩罚。凶贼叛徒消灭之后,就要顺应民心,赦免罪过。刑罚是用来禁止祸乱的,祸乱平息刑罚就要停止,它不是为太平设置的。太平时代的百姓,喜欢恩德而厌恶刑罚,刑罚使用到谁身上,人们必然忧伤悲痛,所以圣人非常重视废弃刑罚。朝廷大赦天下,洗清犯人的罪过,天下百姓承蒙喜庆,都获得重新做人的机会。近来诏令关押的犯人逐渐增多,搜捕支派余党,株连牵附,追根寻源,大概是司法官吏不明白皇上本意,以致如此狠毒苛刻。实在应当广施和乐简易之策,整饬法纪谨慎刑罚,清理冤假错案,这是稳定天下安定民心的当务之急。

  “任人惟贤,是使政治清明安定的办法。不过君子小人各自推崇他的同类。

  如果陛下喜爱贤才却不任用,任用却不信赖,信赖却不持久,持久却不表彰奖赏,纵然有贤才,终究不肯出山,来了也不肯出力。反之,那么天下的贤才都会云集朝廷了。

  “舆论却说:‘德才不可知晓,人心不易识别。’我认为本来容易知晓,容易识别。崇尚德行的人没有凶险的行为,致力公正的人没有不正的朋友,廉洁的人憎恶贪婪,诚实的人痛恨虚伪,聪明的人不跟愚蠢的人计议,勇敢的人不为怯懦的人献身,就像凤凰与飞鹰不挨翅膀,蕙草臭莸不同气味,道理是很自然的。什么原因呢?用道德感化凶恶,势必互不相容;用正直改造奸佞,势必都无效果;用廉洁劝说贪婪,势必互不买账;用诚实接交虚伪,势必互不和谐。聪明的人尊崇谋略,愚蠢的人不听这些;勇敢的人乐于献身,怯懦的人不学这些。这是由于志趣相反。贤才不是不想为人效劳,但是没有志同道合的人就难引荐,因此当时就遭埋没。如果能够信任本身德才出众,周围又有著名贤才的人,赐给他高官厚禄,使得他推荐那些贤才,那么天下的太平稳定就成功了。

  “陛下本来知道得到贤才必须任用,如今没有这样做,大概是由于以往信任的人没有成效。例如裴炎、刘..之、周思茂、骞味道已经承蒙任用,都辜负恩德早早死去,因此陛下对信任贤才产生了怀疑,我坚持认为不应这样。从前有个人由于食物堵塞咽喉得了病,就想不再吃东西,他不知道不吃东西就会饿死。贤才对于国家,就像食物对于人,人不能由于食物堵塞了一次咽喉就停止进餐,国家不能由于看错了一次贤才就疏远正直人士,这是明察如神的陛下知道的。

  “圣贤的崇高品德,在于能够听取劝谏,太宗皇帝品德跟夏禹、商汤、周文王一样崇高,因而能容纳魏征的刚直劝谏。

  如今确实有敢于劝谏的正直臣子,陛下广泛地接纳他们的意见,来光大崇高的品德,就会万代传颂。

  “我听说不奖励功臣,就不能鼓舞人们建功立业;不奖励勇士,就不能鼓舞人们英勇作战。现在有的人劳苦功高、死于国难,却没有给予相应的荣誉地位;有的人欺世盗名、尸位素餐,却随便地给予恩宠、提升官职,这不是表彰功劳鼓励德行的政策。希望表彰守节不变的人,以勉励百官。古代一人受奖,万人高兴的原因,大概是奖赏得当。

  “如今最大的事,是担忧年年派兵打仗,赋税劳役不能减少,每动用十万兵众,就使百万户人家不能安居乐业。自从跟北方的狄族打仗,至今已有十年,没有听说中国胜利。派平庸的将领带散漫的军队,劳役一天天加重,武器装备一天天破旧。希望慎重地商酌利弊,计议得失,形势不可能,就不要徒然出兵,那么民众就安宁了。

  “原越王李贞、琅笽王李冲违犯法纪,自取灭亡,只惩治叛乱头目就行了,不要再牵连治罪,皇族子弟,都应给予第二次生命。我还希望陛下再次明确地抚慰他们,让他们清楚地知道天子的慈爱仁义,使臣下感到安全。我听说人之常情是不能自我了解就产生疑惑,疑惑就产生恐惧,恐惧就发生罪错。请赐给和平乐易的恩德,使他们身处不犯罪错的环境。”不久,陈子昂被提升,任右卫胄曹参军。

  则天皇后称帝登位,改国号为周,陈子昂进献《周受命颂》讨她欢心。她虽然多次召见陈子昂咨询朝廷政务,因为言词照旧率直急切,所以都是说了就放下。

  陈子昂因母亲去世而离职回家,守孝期满后,升任右拾遗。

  陈子昂体弱多病,对自己的职务也不高兴,恰逢武攸宜征讨契丹,设置庞大的幕府机构,上表请求让陈子昂任幕府参谋,部队暂驻渔阳,先头部队吃了败仗,全军震惊恐惧,武攸宜头脑简单没有将帅谋略,陈子昂劝谏说:“陛下把全国的兵力交给大王您,安危成败在此一举,怎能漫不经心呢?现在您还没建立法令制度,如同儿戏。请您考虑各支军队将领的智愚、士气的高低、兵力的强弱,用自己的优势兵力进攻敌人的薄弱环节,这是为先头部队洗刷耻辱的策略。控制军队依靠威严,选用亲近信任的人来预防发生意外。您自己选择精锐队伍、精良装备滞留渔阳,魏国的屠夫朱亥为信陵君打死晋鄙夺取兵权一类的变故,的确可怕。您如果采纳我的计谋,分派一万名将士为先锋部队,擒获契丹族那个小小主帅,指日可待。”武攸宜认为是书生的门外之谈,拒不采纳。过了几天,再次提出这个意见,武攸宜火了,改任他为代理军曹。陈子昂明白意见不合,不再说了。

  武则天圣历初年,由于父亲年事已高,陈子昂上表请求辞官回家侍候,诏令戴职供养。父亲去世,他在坟墓旁边修建户室守孝,常常放声痛哭,听到的人也为他落泪。县令段简贪婪凶残,听说他家富裕,要残害他,家属送给段简二十万缗钱,段简嫌太少,把陈子昂抓去关进了监狱。陈子昂被捕时,自己进行占卜,卦象占出后,惊骇地说:“天意不肯保佑,我大概要死了!”果然死在监狱,终年四十三岁。

  陈子昂天生器量狭窄性情急躁,但是看轻钱财喜好施舍,对朋友真诚,跟陆余庆、王无竞、房融、崔泰之、卢藏用、赵元交情最深。

  初唐时期,诗文继承南北朝时徐陵、庾信辞藻华丽内容空洞的风格,全国宗奉提倡,陈子昂率先提倡文辞质朴内容充实的风雅正道。当初,创作《感遇诗》三十八首,王适说:“这些诗必然成为天下诗文的典范。”要求跟他交往。陈子昂的论著时人作为法则。代宗大历年间,东川节度使李叔明在梓州为他树立旌德碑,碑旁的那所学校至今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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