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时期名传遐迩的“八大胡同”真正走向规模化、规范化、专业化经营之路,并且逐渐走向繁茂鼎盛、名闻遐迩,应该始于咸丰朝中期,兴盛于光绪年间。
民国论史笔记《清稗类钞》记载,在这一段时间里,妓院的档次与规模存在四类不同称呼,并由清政府颁发许可证“合法”经营,按“软硬件”的高低分门别类予以命名:
一类为头等妓院,叫“大地方”,据说,该称谓由明代的“堂”衍生而来,属于旧瓶装新酒,搞搞新意思。“大地方”一般由来自南方特别是江南苏杭一带容貌姣好的清丽女子组成,这些姑娘识文断字、粗通音律、能弹拨各类乐器、会写些打油诗,走的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经营路线,类似如今民谚俗称“高大上” 。
一般来说, “大地方”又称“清音小班”,所以南方班头几乎是头等妓院的专称。上海人将头等妓院称为“书寓”,在讲究“腔调”的上海人嘴里,娼寮一不小心就和文化沾上了边,阳春白雪混杂下里巴人,雅俗共赏嘛。
二类为二等妓院,叫“中地方”,到清末民初时也被称作“茶室”。顾名思义,除了干那缓急尴尬事儿外,还可以和姐儿们打情骂俏,喝茶听唱,休闲娱乐。假若手头紧,随便花几个小铜子儿,顺便揩点油,胡乱说些你侬我侬的俏皮话儿,放松一下心情。上海人把二等妓院叫作“长三”,不知何意。
三类为三等妓院,叫作“下处”。上海民间将这类地方称为“幺三”,不知是否出卖皮肉外还兼营麻将、牌九等娱乐副业?亦或是一次交易只需三个铜子儿?
四类为四等妓院,叫作“小地方”,听名称便知是贩夫走卒、流汗使力的下层人士光顾的地方。上海人将这种地方称作“花烟馆、野鸡处”,属于底层“屌丝”借酒装疯撒点野的去处。这称呼乃更形象生动的口语化叫法 ,望文生义,一目了然。
以上几类繁琐的称谓很像由政府给妓院定级别,给妓女评职称,一看名称就知道该妓院是几星级,里面的姑娘成色如何。这样做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找姑娘前先审视自己的身份、级别,掂量掂量自己的消费层次,不是一类人不进一个门,不会轻易走岔地方。
比如,八国联军里的德军司令瓦德西只会和“大地方”上等妓院里具有高级职称的名妓赛金花小姐擦出爱的火花,共谱一曲“爱的罗曼史”。贵为德军统帅的他决不会去三四等的“下处”、“小地方”找吴妈、柴火妞、花姐进行灵与肉的交流。那位以讨袁护国、风流倜傥闻名的蔡锷将军只会在一等妓院“大地方”里和色艺双绝、知书识礼的小凤仙灵魂对话,高山流水觅知音,共谱一曲英雄美人的千古佳话。
他也是在“大地方”里与这位红粉队里的英雄一见如故,引为人生知己,虽有韬光养晦、麻痹袁世凯之考虑在内,不可否认他与小凤仙之间的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很难想像他会在三四等妓院也即“下处”、“小地方”、“野鸡馆”里和粗俗窑姐粉头们眉来眼去,勾勾搭搭,口沫横飞的畅谈自己的人生理想与抱负。
从政府的角度看,这样做的目地显然是便于管理与抽税,从嫖客的角度看,可以根据自己的地位以及身价作出相应的抉择;从妓女的角度看,是她们的技术水平、职业素养、容貌好坏、待客态度与劳动所得是否成正比。可谓各安其分、各取所需,看菜下饭,一目了然。
当然,一等妓院里规矩、讲究最多,要让客人觉得物有所值或物超所值,不费点心思肯定不行。清人笔记记载,八大胡同里的一等妓院大都装饰奢华,灯火辉煌,门头挂着名人题字的镀金华丽匾额,门楣上挂着妓女们的花牌,比今天的各类豪华会所、夜总会亦不逊色。每位姑娘都有自己的单独房间,房内配上富丽堂皇的仿古家具,墙上挂着名人字画,还有老妈子伺候起居,个个都有大家闺秀“白富美”的作派。
有些顾客恍惚间还以为自己错进某名媛的闺房呢,这里要的就是这种温馨浪漫、香艳迷离的氛围和情趣。到这儿来的客人大都是军政要人、各界名流、文人雅士、公子哥儿,这些人都是花大钱吃大餐的,规矩花样一样都不能少。这里绝不是下等妓院里进屋急不可耐吹灯脱裤子一泻千里那样简捷快当,所以万不能如立等可取的街边快餐一般。
一等妓院“大地方”的规矩是听到鸨婆唱名后窑姐们鱼贯而出,犹如今日在T型台上走着猫步的名模,嘻嘻哈哈,扭扭捏捏,拿腔作调或一本正经。 一时间,花团锦簇,环佩叮当,莺莺燕燕,环肥燕瘦,柳绿桃红,煞是好看,好不热闹。美人们高高低低排成几排,任客拣选。狎客们选到中意的姐儿,即携手共赴鱼水之欢,讲浪漫情调的还可事先协商,妓院方面肯定会极力满足客之癖好。当然,这样的服务自然不便宜,决非一般人所能消费、享受。
光绪年间统计,八大胡同里一共有各种档次的妓院373家,其中一二等的178家,由此不难看出,中高级别的“销金窟”比例很高。在八大胡同稍具雏形的咸丰年间,最早在此开业的是北方班,那时叫得出名头的姑娘也大都是北地胭脂。从天津辗转而来的苏州姑娘赛金花似乎是第一位来自南方的花魁,不久便艳压群芳,大放异彩。南方班大举进军八大胡同,应是庚子年间八国联军武力进占津京前后的事。
南方班落户八大胡同后,马上喧宾夺主,雀占鸠巢。南方班的入驻,不仅提升了八大胡同的整体档次与品位,也使胡同里从业人员的素质有了整体提高 。一入夜,八大胡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冠盖风流,济济一堂。南国佳丽连打情骂俏都别有一番风情,举手投足中规中矩,吴侬软语温婉动人,宽衣解带善解人意,于是南方班生意自然异常火爆。南方班老板赚得盆满钵满,鸨婆、龟公也日进斗金,美人们收入自是不菲,于是乎人人皆大欢喜。
俗话说,有中国人的地方一定少不了明争暗斗、互相拆台,开妓院的同行也不例外 。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有利害冲突的女人更难以免俗,八大胡同里一时飞短流长,明枪暗箭,各争短长,好不热闹。目睹南方班生意兴隆,大赚其钱,暗中羡慕、嫉妒、恨的大有人在。自南方美眉们如飞鹭流莺一般,纷纷歇翅入驻八大胡同,和“坐地户”北地胭脂们打起了擂台,抢起了生意。于是,互相挖苦讽刺、争风吃醋、暗中较劲、拆台泼脏水之事自是少不了的。
有好事人人借明代骚人墨客蒋一葵所著的《长安客话》里的风流艳词,暗助南方班嘲讽北方班:门前一阵骡车过,尘土蔽日,哪有“踏花归去马蹄香”聘聘婷婷,轻移莲步,暗香浮动同归香巢的优美意境?北方大妞棉袄棉裙棉裤子,看不出腰身曲线,哪有“佳人夜试薄罗裳”的曼妙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