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抱住自己原则不放的极端分子,甚至是个狂人。”
“他是个想入非非的家伙,他写东西是想败坏青年男女的道德。”
“假如已婚和未婚男女听信了纪伯伦在婚姻问题上的主张,那么家庭的支柱就要倒掉,人类联盟的大厦就要坍塌,世界将变成一座地狱,它的居民将变成魔鬼。”
“必须战胜他写作风格中的美的倾向,因为他是人道主义的敌人。”
“他是一个亵渎神明,背叛宗教的无政府主义者,我们奉劝吉祥山上的居民拒绝他的教唆,烧毁他的著作,以便让他们的心灵免受其中某些内容的毒害。”
“我们读了他的《折断的翅膀》,发现那是搅拌在肥油里的毒药。”
以上这些,是人们谈到我时的一些说法。他们说对了。我的确是个极端分子,甚至近于疯狂。我让我建设的意向趋于破坏。在我心中,有对人们视为神圣的东西的厌恶,有对他们所厌恶的东西的爱。假如我能连根拔除人类的风俗习惯、信仰传统,那我决不会有一分钟的犹豫。至于他们当中某些人说我的书是搅拌在肥油里的毒药,这话说出的事实却被厚厚的面纱掩盖着。
事实的真相是:我并不把毒药和肥油相混合,我倒出的纯粹是毒药,——不过,是倒入透明洁净的杯子里。
这一段序言可能显得粗鲁冒昧。可是,带着粗鲁的冒味,难道不比带着温柔的背叛更好些吗?粗鲁冒昧是通过自身来显示自己,背叛却穿上了为别人剪裁的衣服。
东方人要求作家像蜜蜂那样,翩翩飞舞在田野上,采花酿蜜,营造蜂房。
东方人喜欢蜜,以为除了它就没有更好吃的东西了。他们吃蜜吃得太多,以至他们自己也变成了蜜,在火的炙烤下流淌着,只有放在冰雪里才能凝聚。
东方人要求诗人在他们的当权者、统治者和大主教们面前焚香膜拜。东方的天空已经布满了御座前、祭坛上、坟莹间升腾的烟云。但他们还不满足。
于是,在我们这个时代,就出现了和穆台奈比相似的赞美者,和罕萨①相辉映的哀悼者,以及比萨菲丁·哈里②还文雅的报喜者。
东方人要学者研究他们父辈和祖辈的历史,深入细致考察他们祖先的遗迹、风习、传统,要学者在他们冗长的语言,不胜其多的派生词,繁琐的修辞法之间消磨时光。
东方人要求思想家给他们复述白德巴③、伊本·鲁什迪④、艾弗拉莫·希尔亚尼、约那·迪马什基等说过的话,要求思想家写文章时,切勿逾越愚蠢训诫和拙劣指导的界限,以及随之而来的格言和经文的界限。一个人若和这些经文保持一个调子,他的生命就会变得像阴影下苟活的草芥一样,他的思想就会变得像掺和了少量鸦片的不冷不热的水一样。
①罕萨(575?—664?):阿拉伯古代女诗人,曾写著名的哀悼诗,悼念被杀害的兄弟和战死的儿子。
②萨菲丁·哈里(1277—1349):阿拉伯古代诗人,是最早编纂修辞学著作的作家。
③白德巴:阿拉伯文学名著《卡里来和笛木乃》中的印度大哲学家,曾为国王修书而得褒奖。
④伊本·鲁什迪(1126—1198):阿拉伯古代哲学家,精通语言、法律、诗歌、医学、天文和数学。
总而言之,东方人仍然生活在昔日的舞台上,他们倾心于开心解闷的消极事物,讨厌那些激励他们、使他们从酣梦中惊醒的简单明了的积极原则和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