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书

说民

  辩慧,乱之赞也;礼乐,淫佚之徵也;慈仁,过之母也;任誉,奸之鼠也。乱有赞则行,淫佚有徵则用,过有母则生,奸有鼠则不止。八者有群,民胜其政;国无八者,政胜其民。民胜其政,国弱;政胜其民,兵强。故国有八者,上无以使守战,必削至亡。国无八者,上有以使守战,必兴至王。

  用善,则民亲其亲;任奸,则民亲其制。合而复者,善也;别而规者,奸也。章善,则过匿;任奸,则罪诛。过匿,则民胜法;罪诛,则法胜民。

  民胜法,国乱;法胜民,兵强。故曰:以良民治,必乱至削;以奸民治,必治至强。

  国以难攻,起一取十,国以易攻,起十亡百。国好力,曰以难攻;国好言,曰以易攻。民易为言,难为用。国法作民之所难,兵用民之所易而以力攻者,起一得十;国法作民之所易,兵用民之所难而以言攻者,出十亡百。

  罚重,爵尊;赏轻,刑威。爵尊,上爱民;刑威,民死上。故兴国行罚,则民利;用赏,则上重。法详,则刑繁;法繁,则刑省。民治则乱,乱而治之,又乱。故治之于其治,则治;治之于其乱,则乱。民之情也治,其事也乱。故行刑,重其轻者,轻者不生,则重者无从至矣,此谓治之于其治者。

  行刑。重其重者,轻其轻者,轻者不止,则重者无从止矣,此谓治之于其乱也。故重轻,则刑去事成,国强;重重而轻轻,则刑至而事生,国削。

  民勇,则赏之以其所欲;民怯,则杀之以其所恶。故怯民使之以刑,则勇;勇民使之以赏,则死。怯民勇,勇民死,国无敌者必王。

  民贫则弱国,富则淫,淫则有虱,有虱则弱。故贫者益之以刑,则富;富者损之以赏,则贫。治国之举,贵令贫者富、富者贫。贫者富,国强;富者贫,三官无虱。国久强而无虱者必王。

  刑生力,力生强,强生威,威生德,德生于刑。故刑多,则赏重;赏少,则刑重。民之有欲有恶也,欲有六淫,恶有四难。从六淫,国弱;行四难,兵强。故王者刑于九而赏出一。刑于九,则六淫止;赏出一,则四难行。六淫止,则国无奸;四难行,则兵无敌。

  民之所欲万,而利之所出一。民非一,则无以致欲,故作一。作一则力抟,力抟则强。强而用,重强。故能生力,能杀力,曰攻敌之国,必强。塞私道以穷其志,启一门以致其欲,使民必先行其所要,然后致其所欲,故力多。力多而不用,则志穷;志穷,则有私;有私,则有弱。故能生力,不能杀力,曰自攻之国,必削。故曰:王者,国不蓄力,家不积粟。国不蓄力,下用也;家不积粟,上藏也。

  国治:断家王,断官强,断君弱。重轻,刑去。常官,则治。省刑,要保,赏不可倍也。有奸必告之,则民断于心,上令而民知所以应。器成于家,而行于官,则事断于家。故王者刑赏断于民心,器用断于家。治明则同,治暗则异。同则行,异则止,行则治,止则乱。治则家断,乱则君断。治国者贵不断,故以十里断者弱,以五里断者强。家断则有余,故曰:日治者王。

  官断则不足,故曰:夜治者强。君断则乱,故曰:宿治者削。故有道之国,治不听君,民不从官。

【译文】

  巧言善变,聪明有智谋,是民众违法乱纪的助手;儒家繁琐的礼节,使人涣散意志的音乐,是导致民众放荡淫佚的原因;仁慈是犯罪的根源;担保、举荐,是罪恶的庇护所。坏事有了帮助才能四处流行,放荡有了引导才能做起来,错误有了根源才能产生,罪过有了庇护的场所就无法制止。这八种东西结成群,民众就会不受政府法令的限制国家就会被削弱;政府的法令能压制住民众,兵力就会强大。所以,国家如果有这八种东西,国君就没有办法派遣民众去防守和打仗,国家一定会被削弱直到灭亡。国家没有这八种东西,国君就有办法役使民众去防守和打仗,国家就一定兴旺,直到称霸天下。

  用所谓的善民治理民众,那么民众就只爱他们的亲人;用所谓的奸民治理民众,那么民众就会遵守国家的法制。民众结合起来就会互相掩盖过失,这就是所谓的善;使民众疏远分开,互相监督。这就是所谓的奸。表彰所谓的良民,民众的罪过就会被掩盖起来;任用所谓的奸民来治理,那么民众中的过错就会受到惩罚。民众的错误被掩盖,那么民众就会凌驾在法规之上;民众的罪过受到惩罚,那么国家的法规就能压住民众。民众凌驾在法规之上,国家就会混乱;法规限制住民众,国家的兵力就强大。所以说,用所谓的良民整理国家,国家就一定会乱,直到被削弱。用所谓的奸民治理国家,就一定能治理好国家,直到强大。

  国家用难以获得的实力去攻打其他国家,用一分力量能取得十分效果;国家用容易得到的空谈去攻打其他国家,用一分力量会损失百倍的力量。国家喜欢实力,这叫用难以得到的东西去攻打别国。国家喜欢空谈,这叫用易于获得的东西去攻打别国。民众喜欢做空谈之事,国家就难以役使他们去从事农耕和作战,国家的法规督促民众作难以做到的事,战争中利用民众这些实力去攻打别国,动用一份力量能获得十倍的收获;国家的法规督促民去做容易做的事,战争中用民众所难具备的东西攻打别国,那么出十分的力量会损失百倍。

  刑罚重了,爵位显得尊贵;赏罚少了,刑罚才更威严。爵位尊贵,这是郡主爱护民众;刑罚有威严,民众才能拼死为君主效命。所以强盛的国家使用刑罚,民众就能被君主役使;施用奖赏,那么君主就会受到尊重。法令周详,那么刑罚就会繁多;法令简明,那么刑罚就会减少。民众不服从管治国家就会混乱,混乱了又去治理它,就会更乱。所以治理国家要在社会安定的时候,那么才能治理好。在它混乱的时候去治理,就会更乱。民众的心情本来希望国家安定,他们做的事情却是国家混乱。所以使用刑罚,对民众犯的轻罪施行重的刑罚,那么轻微的犯罪就不会发生,严重的犯罪就不能出现了。这就叫国家安定的时候去治理。使用刑罚,犯重罪的重罚,犯轻罪的轻罚,那么轻微的犯罪不能制止,严重的犯罪就更无法制止了。这就叫在民众乱的时候去治理。所以轻罪重罚,那么刑罚能除掉而事情也能办成,国家就会强大;使用刑罚有重有轻,那么刑罚虽然用了,犯罪的事却仍然发生,国家就会被削弱。

  民众打仗勇敢,那么国君就应该用民众想要的爵位来奖赏他们;民众胆小,那么就用他们讨厌的刑罚消除他们的胆怯。因此,对胆小的民众用刑罚出去胆怯,那么他们就会变得勇敢;对勇敢的民众使用奖赏,那么勇敢的民众就会拼死效力。胆小的民众变勇敢,勇敢的民众拼死效力。所向无敌的国家,一定能称霸天下。

  民众贫穷,那么国家就弱,民众富裕,那么就放纵自己,民众放荡就会产生虱害,有了像虱子一样的危害,国家就会被削弱。所以对穷人用刑罚,迫使他们务农以增加收入,这样就会富足;对富裕的人用鼓励他们买官的办法,使他们减少财富,就会变穷。治理国家的措施,最重要的是贫穷的变富裕,富裕的变贫穷。贫困的变富裕,国家就会强大;富裕的变贫困,农民、官吏、商人这三种职业就不会有虱害产生。国家能长久强大,有没有虱子一样的危害产生,一定能称霸天下。

  刑罚(实际上是指实行法治)能产生实力,实力能产生强大,强大能产生威力,威力能产生恩惠,恩惠从刑罚中产生。因此刑罚多了,那么奖赏就丰厚了;奖赏少了,那么刑罚就显得过分严厉了。民众有喜欢的也有讨厌的,民众所喜欢的事中有六种放荡的事情,他们讨厌四种难做的事。国家放任民众中这六种放荡的事,国家实力会被削弱;国家推行四种民众畏难的事,兵力就强大。所以能称霸天下的国家,刑罚就用在九个方面,奖赏却只从农战这一个方面出。刑罚用的面多,那么六种放荡的坏事就能制止;奖赏从农战这一个方面出,那么四种畏难的事就能推行。六种放荡的事情被制止,那么国家就没有奸邪,四种难做的事能推行,那么军队(在列国中)就没有敌手。

  民众所想得到的东西很多,可是能获得爵位的途径只要农耕和作战一条路,民众想要得到的爵位不通过这条路,那么就无法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所以民众必须专心从事农耕和作战。民众专心从事农耕和作战,那么力量就能集中,力量集中国家就会强大。国家力量集中又用来对外对外打仗,国家就会更加强大。因此,能够创造实力而又能使用实力的国家,叫做攻打敌人的国家,这样的国家一定强大。堵塞谋求个人私利的门路,用来断绝民主的妄想。只打开奖励民众专心从事农耕和作战这一条路,用来满足民众的需要。让民众一定先做他们所厌恶的,然后获得他们想得到的东西,所以国家的实力才能雄厚。实力雄厚却不使用,那么民众得到爵位的愿望就会落空了;民众谋求爵位的希望落空,那么民众就会产生私心;民众有了私心,那么国家的实力就会被削弱,因此,能够创造实力,不能使用实力的国家,叫做自己攻打自己国家,一定会被削弱。所以说:能够称霸天下的国家,不储存实力,民众家中也不囤积粮食。国家不储存实力,是为了调动民众的力量;民众的家中不存粮食,是国家要把粮食储藏在官仓中。

  治理国家有几种情况:在民众的家中能决断是与非的国家,能称霸天下,由官吏来决断事情的国家就强大,由国君来决断事情的国家就弱。轻罪重罚,刑罚就能去掉。按法规来选用官吏,国家就能治理好。要减少刑罚,就要在民众中建立什伍制度,使民众互相监督,互相约束,对那些揭发犯罪者的奖赏不可失信。发现奸邪一定要告发它,那是由于民众的心中能判断是非。国君发布的命令民众明白应响应。器物在民众的家中作成,便能在官府中通行使用,那是因为事情在家中就能明确。所以成霸业的君主如何实行奖赏和刑罚在民众心中十分明白,就佝器物该是什么样在民众家中能明确一样。社会政治清明,那么民众就会心齐,社会正当黑暗,民众对问题就会产生异议。民众同君主的意见相同,国家的法令就能执行,民众同君主政见不同,国家的法令就不能实行。国家的法令就能执行,国家就能治理好。国家的法令就不能实行,国家就会混乱。国家能治理好,是因为民众在家中就能判断对错。国家混乱,那就要君主做决断。治理国家最可贵的是在民众中作出决断,所以十个村子以内做出决断的国家弱,在五个村子以内做出决断的国家强。事情在民众家就能决断地,官府的办事时间就会不足。因此说:在当夜把一天的事处理好的国家强大。政事必须由君主来决定的国家就会忙乱。所以说第二天才以能处理好政务的国家会削弱。因此,实行法治的国家,官吏处理政务不必听从君主,民众处理事务也不必听从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