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书·列传

卷五十

  文学下

  刘峻 刘沼 谢几卿 刘勰 王籍 何思澄 刘杳 谢征 臧严 伏挺

  庾仲容 陆云公 任孝恭 颜协

  刘峻,字孝标,平原平原人。父珽,宋始兴内史。峻生期月,母携还乡里。宋 泰始初,青州陷魏,峻年八岁,为人所略至中山,中山富人刘实愍峻,以束帛赎之, 教以书学。魏人闻其江南有戚属,更徙之桑乾。峻好学,家贫,寄人庑下,自课读 书,常燎麻炬,从夕达旦,时或昏睡,爇其发,既觉复读,终夜不寐,其精力如此。 齐永明中,从桑乾得还,自谓所见不博,更求异书,闻京师有者,必往祈借,清河 崔慰祖谓之“书淫”。时竟陵王子良博招学士,峻因人求为子良国职,吏部尚书徐 孝嗣抑而不许,用为南海王侍郎,不就。至明帝时,萧遥欣为豫州,为府刑狱,礼 遇甚厚。遥欣寻卒,久之不调。天监初,召入西省,与学士贺踪典校秘书。峻兄孝 庆,时为青州刺史,峻请假省之,坐私载禁物,为有司所奏,免官。安成王秀好峻 学,及迁荆州,引为户曹参军,给其书籍,使抄录事类,名曰《类苑》。未及成, 复以疾去,因游东阳紫岩山,筑室居焉。为《山栖志》,其文甚美。

  高祖招文学之士,有高才者,多被引进,擢以不次。峻率性而动,不能随众沉 浮,高祖颇嫌之,故不任用。乃著《辨命论》以寄其怀曰:

  主上尝与诸名贤言及管辂,叹其有奇才而位不达。时有在赤墀之下,预闻斯议, 归以告余。余谓士之穷通,无非命也。故谨述天旨,因言其略云。

  臣观管辂天才英伟,珪璋特秀,实海内之髦杰,岂日者卜祝之流。而官止少府 丞,年终四十八,天之报施,何其寡欤?然则高才而无贵仕,饕餮而居大位,自古 所叹,焉独公明而已哉?故性命之道,穷通之数,夭阏纷纶,莫知其辨。仲任蔽其 源,子长阐其惑。至于鹖冠甕牖,必以悬天有期;鼎贵高门,则曰唯人所召。譊々 讠雚咋,异端俱起。萧远论其本而不畅其流,子玄语其流而未详其本。尝试言之曰: 夫道生万物,则谓之道;生而无主,谓之自然。自然者,物见其然,不知所以然; 同焉皆得,不知所以得。鼓动陶铸而不为功,庶类混成而非其力;生之无亭毒之心, 死之岂虔刘之志;坠之渊泉非其怒,升之霄汉非其悦。荡乎大乎,万宝以之化;确 乎纯乎,一作而不易。化而不易,则谓之命。命也者,自天之命也。定于冥兆,终 然不变。鬼神莫能预,圣哲不能谋;触山之力无以抗,倒日之诚弗能感;短则不可 缓之于寸阴,长则不可急之于箭漏;至德未能逾,上智所不免。是以放勋之代,浩 浩襄陵;天乙之时,燋金流石。文公疐其尾,宣尼绝其粮;颜回败其丛兰,冉耕 歌其芣苡;夷、叔毙淑媛之言,子舆困臧仓之诉。圣贤且犹若此,而况庸庸者乎! 至乃伍员浮尸于江流,三闾沉骸于湘渚;贾大夫沮志于长沙,冯都尉皓发于郎署; 君山鸿渐,铩羽仪于高云;敬通凤起,摧迅翮于风穴:此岂才不足而行有遗哉?

  近代有沛国刘献、献弟璡,并一时之秀士也。献则关西孔子,通涉《六 经》,循循善诱,服膺儒行。璡则志烈秋霜,心贞昆玉,亭亭高竦,不杂风尘。皆 毓德于衡门,并驰声于天地。而官有微于侍郎,位不登于执戟,相继徂落,宗祀无 飨。因斯两贤,以言古则:昔之玉质金相,英髦秀达,皆摈斥于当年,韫奇才而莫 用,候草木以共凋,与麋鹿而同死。膏涂平原,骨填川谷,湮灭而无闻者,岂可胜 道哉!此则宰衡之与皁隶,容、彭之与殇子,猗顿之与黔娄,阳文之与敦洽,咸得 之于自然,不假道于才智。故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其斯之谓矣。然命体周 流,变化非一,或先号后笑,或始吉终凶,或不召自来,或因人以济。交错纷纠, 循环倚伏。非可以一理征,非可以一途验。而其道密微,寂寥忽慌,无形可以见, 无声可以闻。必御物以效灵,亦凭人而成象,譬天王之冕旒,任百官以司职。而惑 者睹汤、武之龙跃,谓龛乱在神功;闻孔、墨之挺生,谓英睿擅奇响;视彭、韩之 豹变,谓鸷猛致人爵;见张、桓之硃绂,谓明经拾青紫。岂知有力者运之而趋乎? 故言而非命,有六蔽焉。余请陈其梗概:

  夫靡颜腻理,哆噅頞,形之异也;朝秀辰终,龟鹤千岁,年之殊也;闻言如响, 智昏菽麦,神之辨也。固知三者定乎造化,荣辱之境,独曰由人。是知二五而未识 于十,其蔽一也。龙犀日角,帝王之表;河目龟文,公侯之相。抚镜知其将刑,压 纽显其膺录。星虹枢电,昭圣德之符;夜哭聚云,郁兴王之瑞。皆兆发于前期,涣 汗于后叶。若谓驱貔虎,奋尺剑,入紫微,升帝道;则未达窅冥之情,未测神明之 数,其蔽二也。空桑之里,变成洪川;历阳之都,化为鱼鳖。楚师屠汉卒,睢河鲠 其流;秦人坑赵士,沸声若雷震。火炎昆岳,砾石与琬琰俱焚;严霜夜零,萧艾与 芝兰共尽。虽游、夏之英才,伊、颜之殆庶,焉能抗之哉?其蔽三也。或曰,明月 之珠,不能无牴;夏后之璜,不能无考。故亭伯死于县长,长卿卒于园令,才非不 杰也,主非不明也,而碎结绿之鸿辉,残悬黎之夜色,抑尺之量有短哉?若然者, 主父偃、公孙弘对策不升第,历说而不入,牧豕淄原,见弃州部。设令忽如过隙, 溘死霜露,其为诟耻,岂崔、马之流乎?及至开东阁,列五鼎,电照风行,声驰海 外,宁前愚而后智,先非而终是?将荣悴有定数,天命有至极,而谬生妍蚩?其蔽 四也。夫虎啸风驰,龙兴云属,故重华立而元、凯升,辛受生而飞廉进。然则天下 善人少,恶人多;暗主众,明君寡。而薰莸不同器,枭鸾不接翼。是使浑沌、梼杌, 踵武云台之上;仲容、庭坚,耕耘岩石之下。横谓废兴在我,无系于天,其蔽五也。 彼戎狄者,人面兽心,宴安鸩毒,以诛杀为道德,以蒸报为仁义。虽大风立于青丘, 凿齿奋于华野,比其狼戾,曾何足逾。自金行不竞,天地版荡,左带沸脣,乘间电 发。遂覆瀍、洛,倾五都;居先王之桑梓,窃名号于中县;与三皇竞其氓黎,五帝 角其区宇。种落繁炽,充牜刃神州。呜呼!福善祸淫,徒虚言耳。岂非否泰相倾, 盈缩递运,而汩之以人?其蔽六也。

  然所谓命者,死生焉,贵贱焉,贫富焉,理乱焉,祸福焉,此十者天之所赋也。 愚智善恶,此四者人之所行也。夫神非舜、禹,心异硃、均,才絓中庸,在于所习。 是以素丝无恒,玄黄代起;鲍鱼芳兰,入而自变。故季路学于仲尼,厉风霜之节; 楚穆谋于潘崇,成悖逆之祸。而商臣之恶,盛业光于后嗣;仲由之善,不能息其结 缨。斯则邪正由于人,吉凶存乎命。或以鬼神害盈,皇天辅德。故宋公一言,法星 三徙;殷帝自剪,千里来云。善恶无征,未洽斯义。且于公高门以待封,严母扫墓 以望丧。此君子所以自强不息也。如使仁而无报,奚为修善立名乎?斯径廷之辞也。 夫圣人之言,显而晦,微而婉,幽远而难闻,河汉而不极。或立教以进庸惰,或言 命以穷性灵。积善余庆,立教也;凤鸟不至,言命也。今以其片言辩其要趋,何异 乎夕死之类而论春秋之变哉?且荆昭德音,丹云不卷;周宣祈雨,珪璧斯罄。于叟 种德,不逮勋、华之高;延年残犷,未甚东陵之酷。为善一,为恶均,而祸福异其 流,废兴殊其迹。荡荡上帝,岂如是乎?《诗》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故 善人为善,焉有息哉?

  夫食稻梁,进刍豢,衣狐貉,袭冰纨,观窈眇之奇儛,听云和之琴瑟,此生人 之所急,非有求而为也。修道德,习仁义,敦孝悌,立忠贞,渐礼乐之腴润,蹈先 王之盛则,此君子之所急,非有求而为也。然而君子居正体道,乐天知命。明其无 可奈何,识其不由智力。逝而不召,来而不距,生而不喜,死而不戚。瑶台夏屋, 不能悦其神;土室编蓬,未足忧其虑。不充诎于富贵,不遑遑于所欲。岂有史公、 董相《不遇》之文乎?

  论成,中山刘沼致书以难之,凡再反,峻并为申析以答之。会沼卒,不见峻后 报者,峻乃为书以序之曰:“刘侯既有斯难,值余有天伦之戚,竟未之致也。寻而 此君长逝,化为异物,绪言余论,蕴而莫传。或有自其家得而示余者,悲其音徽未 沫,而其人已亡,青简尚新,而宿草将列,泫然不知涕之无从。虽隙驷不留,尺波 电谢;而秋菊春兰,英华靡绝。故存其梗概,更酬其旨。若使墨翟之言无爽,宣室 之谈有征。冀东平之树,望咸阳而西靡;盖山之泉,闻弦歌而赴节。但悬剑空垄, 有恨如何!”其论文多不载。

  峻又尝为《自序》,其略曰:“余自比冯敬通,而有同之者三,异之者四。何 则?敬通雄才冠世,志刚金石;余虽不及之,而节亮慷慨,此一同也。敬通值中兴 明君,而终不试用;余逢命世英主,亦摈斥当年,此二同也。敬通有忌妻,至于身 操井臼;余有悍室,亦令家道感轲,此三同也。敬通当更始之世,手握兵符,跃 马食肉;余自少迄长,戚戚无欢,此一异也。敬通有一子仲文,官成名立;余祸同 伯道,永无血胤,此二异也。敬通膂力方刚,老而益壮;余有犬马之疾,溘死无时, 此三异也。敬通虽芝残蕙焚,终填沟壑,而为名贤所慕,其风流郁烈芬芳,久而弥 盛;余声尘寂漠,世不吾知,魂魄一去,将同秋草,此四异也。所以自力为叙,遗 之好事云。”峻居东阳,吴、会人士多从其学。普通二年,卒,时年六十。门人谥 曰玄靖先生。

  刘沼,字明信,中山魏昌人。六代祖舆,晋骠骑将军。沼幼善属文,既长博学。 仕齐起家奉朝请,冠军行参军。天监初,拜后军临川王记室参军,秣陵令,卒。

  谢几卿,陈郡阳夏人。曾祖灵运,宋临川内史;父超宗,齐黄门郎;并有重名 于前代。几卿幼清辩,当世号曰神童。后超宗坐事徙越州,路出新亭渚,几卿不忍 辞诀,遂投赴江流,左右驰救,得不沉溺。及居父忧,哀毁过礼。服阕,召补国子 生。齐文惠太子自临策试,谓祭酒王俭曰:“几卿本长玄理,今可以经义访之。” 俭承旨发问,几卿随事辨对,辞无滞者,文惠大称赏焉。俭谓人曰:“谢超宗为不 死矣。”

  既长,好学,博涉有文采。起家豫章王国常侍,累迁车骑法曹行参军、相国祭 酒。出为宁国令,入补尚书殿中郎、太尉晋安王主簿。天监初,除征虏鄱阳王记室、 尚书三公侍郎,寻为治书侍御史。旧郎官转为此职者,世谓为南奔。几卿颇失志, 多陈疾,台事略不复理。徙为散骑侍郎,累迁中书郎、国子博士、尚书左丞。几卿 详悉故实,仆射徐勉每有疑滞,多询访之。然性通脱,会意便行,不拘朝宪。尝预 乐游苑宴,不得醉而还,因诣道边酒垆,停车褰幔,与车前三驺对饮,时观者如堵, 几卿处之自若。后以在省署,夜著犊鼻裈,与门生登阁道饮酒酣呼,为有司纠奏, 坐免官。寻起为国子博士,俄除河东太守,秩未满,陈疾解。寻除太子率更令,迁 镇卫南平王长史。普通六年,诏遣领军将军西昌侯萧渊藻督众军北伐,几卿启求行, 擢为军师长史,加威戎将军。军至涡阳退败,几卿坐免官。

  居宅在白杨石井,朝中交好者载酒从之,宾客满坐。时左丞庾仲容亦免归,二 人意志相得,并肆情诞纵,或乘露车历游郊野,既醉则执鐸挽歌,不屑物议。湘东 王在荆镇,与书慰勉之。几卿答曰:“下官自奉违南浦,卷迹东郊,望日临风,瞻 言伫立。仰寻惠渥,陪奉游宴,漾桂棹于清池,席落英于曾岨。兰香兼御,羽觞竞 集,侧听余论,沐浴玄流。涛波之辩,悬河不足譬;春藻之辞,丽文无以匹。莫不 相顾动容,服心胜口,不觉春日为遥,更谓修夜为促。嘉会难常,抟云易远,言念 如昨,忽焉素秋。恩光不遗,善谑远降。因事罢归,岂云栖息。既匪高官,理就一 廛。田家作苦,实符清诲。本乏金羁之饰,无假玉璧为资;徒以老使形疏,疾令心 阻,沉滞床簟,弥历七旬。梦幻俄顷,忧伤在念,竟知无益,思自袪遣。寻理涤意, 即以任命为膏酥;揽镜照形,翻以支离代萱树。故得仰慕徽猷,永言前哲;鬼谷深 栖,接舆高举;遁名屠肆,发迹关市;其人缅邈,余流可想。若令亡者有知,宁不 萦悲玄壤,怅隔芳尘;如其逝者可作,必当昭被光景,欢同游豫;使夫一介老圃, 得簉虚心末席。去日已疏,来侍未孱;连剑飞凫,拟非其类;怀私茂德,窃用涕零。”

  几卿虽不持检操,然于家门笃睦。兄才卿早卒,其子藻幼孤,几卿抚养甚至。 及藻成立,历清官公府祭酒、主簿,皆几卿奖训之力也。世以此称之。几卿未及序 用,病卒。文集行于世。

  刘勰,字彦和,东莞莒人。祖灵真,宋司空秀之弟也。父尚,越骑校尉。勰早 孤,笃志好学。家贫不婚娶,依沙门僧祐,与之居处,积十余年,遂博通经论,因 区别部类,录而序之。今定林寺经藏,勰所定也。天监初,起家奉朝请、中军临川 王宏引兼记室,迁车骑仓曹参军。出为太末令,政有清绩。除仁威南康王记室,兼 东宫通事舍人。时七庙飨荐已用蔬果,而二郊农社犹有牺牲。勰乃表言二郊宜与七 庙同改,诏付尚书议,依勰所陈。迁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昭明太子好文学,深 爱接之。

  初,勰撰《文心雕龙》五十篇,论古今文体,引而次之。其序曰:

  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昔涓子《琴心》,王孙《巧心》,心哉美矣夫, 故用之焉。古来文章,以雕纟辱成体,岂取驺奭群言雕龙也。夫宇宙绵邈,黎献纷 杂,拔萃出类,智术而已。岁月飘忽,性灵不居,腾声飞实,制作而已。夫肖貌天 地,禀性五才,拟耳目于日月,方声气乎风雷,其超出万物,亦已灵矣。形甚草木 之脆,名逾金石之坚,是以君子处世,树德建言,岂好辩哉?不得已也。

  予齿在逾立,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随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大 哉圣人之难见也!乃小子之垂梦欤!自生人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敷赞圣旨,莫 若注经,而马、郑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 条,五礼资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详其本源,莫 非经典。而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鞶帨,离 本弥甚,将遂讹滥。盖《周书》论辞,贵乎体要;尼父陈训,恶乎异端。辞训之异, 宜体于要。于是搦笔和墨,乃始论文。

  详观近代之论文者多矣。至如魏文述《典》,陈思序《书》,应蒨《文论》, 陆机《文赋》,仲洽《流别》,弘范《翰林》,各照隅隙,鲜观衢路。或臧否当时 之才,或铨品前修之文,或泛举雅俗之旨,或撮题篇章之意。魏《典》密而不周, 陈《书》辩而无当,应《论》华而疏略,陆《赋》巧而碎乱,《流别》精而少功, 《翰林》浅而寡要。又君山、公干之徒,吉甫、士龙之辈,泛议文意,往往间出, 并未能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不述先哲之诰,无益后生之虑。

  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 纽,亦云极矣。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 篇,敷理以举统;上篇以上,纲领明矣。至于割情析表,笼圈条贯,摛神性,图风 势,苞会通,阅声字,崇赞于《时序》,褒贬于《才略》,怊怅于《知音》,耿介 于《程器》,长怀《序志》,以驭群篇;下篇以下,毛目显矣。位理定名,彰乎 《大易》之数,其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

  夫铨叙一文为易,弥纶群言为难。虽复轻采毛发,深极骨髓,或有曲意密源, 似近而远,辞所不载,亦不胜数矣。及其品评成文,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势 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与异,不屑古今,擘 肌分理,唯务折衷。案辔文雅之场,而环络藻绘之府,亦几乎备矣。但言不尽意, 圣人所难,识在瓶管,何能矩矱。茫茫往代,既洗予闻;眇眇来世,傥尘彼观。

  既成,未为时流所称。勰自重其文,欲取定于沈约。约时贵盛,无由自达,乃 负其书,候约出,干之于车前,状若货鬻者。约便命取读,大重之,谓为深得文理, 常陈诸几案。然勰为文长于佛理,京师寺塔及名僧碑志,必请勰制文。有敕与慧震 沙门于定林寺撰经证,功毕,遂启求出家,先燔鬓发以自誓,敕许之。乃于寺变服, 改名慧地。未期而卒。文集行于世。

  王籍,字文海,琅邪临沂人。祖远,宋光禄勋。父僧祐,齐骁骑将军。籍七岁 能属文。及长,好学博涉,有才气,乐安任昉见而称之。尝于沈约坐赋得《咏烛》, 甚为约赏。齐末,为冠军行参军,累迁外兵、记室。天监初,除安成王主簿、尚书 三公郎、廷尉正。历余姚、钱塘令,并以放免。久之,除轻车湘东王谘议参军,随 府会稽。郡境有云门、天柱山,籍尝游之,或累月不反。至若邪溪赋诗,其略云: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当时以为文外独绝。还为大司马从事中郎,迁中散 大夫,尤不得志,遂徒行市道,不择交游。湘东王为荆州,引为安西府谘议参军, 带作塘令。不理县事,日饮酒,人有讼者,鞭而遣之。少时,卒。文集行于世。

  子碧,亦有文才,先籍卒。

  何思澄,字元静,东海郯人。父敬叔,齐征东录事参军、余杭令。思澄少勤学, 工文辞。起家为南康王侍郎,累迁安成王左常侍,兼太学博士,平南安成王行参军, 兼记室。随府江州,为《游庐山诗》,沈约见之,大相称赏,自以为弗逮。约郊居 宅新构阁斋,因命工书人题此诗于壁。傅昭常请思澄制《释奠诗》,辞文典丽。除 廷尉正。天监十五年,敕太子詹事徐勉举学士入华林撰《遍略》,勉举思澄等五人 以应选。迁治书侍御史。宋、齐以来,此职稍轻,天监初始重其选。车前依尚书二 丞给三驺,执盛印青囊,旧事纠弹官印绶在前故也。久之,迁秣陵令,入兼东宫通 事舍人。除安西湘东王录事参军,兼舍人如故。时徐勉、周舍以才具当朝,并好思 澄学,常递日招致之。昭明太子薨,出为黟县令。迁除宣惠武陵王中录事参军,卒 官,时年五十四。文集十五卷。初,思澄与宗人逊及子朗俱擅文名,时人语曰: “东海三何,子朗最多。”思澄闻之,曰:“此言误耳。如其不然,故当归逊。” 思澄意谓宜在己也。

  子朗,字世明,早有才思,工清言,周舍每与共谈,服其精理。尝为《败冢赋》, 拟庄周马棰,其文甚工。世人语曰:“人中爽爽何子朗。”历官员外散骑侍郎,出 为固山令。卒,时年二十四。文集行于世。

  刘杳,字士深,平原平原人也。祖乘民,宋冀州刺史。父闻慰齐东阳太守,有 清绩,在《齐书·良政传》。杳年数岁,征士明僧绍见之,抚而言曰:“此儿实千 里之驹。”十三,丁父忧,每哭,哀感行路。天监初,为太学博士、宣惠豫章王行 参军。

  杳少好学,博综群书,沈约、任昉以下,每有遗忘,皆访问焉。尝于约坐语及 宗庙牺樽,约云:“郑玄答张逸,谓为画凤皇尾娑娑然。今无复此器,则不依古。” 杳曰:“此言未必可按。古者樽,皆刻木为鸟兽,凿顶及背,以出内酒。顷魏世 鲁郡地中得齐大夫子尾送女器,有牺樽作牺牛形;晋永嘉贼曹嶷于青州发齐景公冢, 又得此二樽,形亦为牛象。二处皆古之遗器,知非虚也。”约大以为然。约又云: “何承天《纂文》奇博,其书载张仲师及长颈王事,此何出?”杳曰:“仲师长尺 二寸,唯出《论衡》。长颈是毘骞王,硃建安《扶南以南记》云:古来至今不死。” 约即取二书寻检,一如杳言。约郊居宅时新构阁斋,杳为赞二首,并以所撰文章呈 约,约即命工书人题其赞于壁。仍报杳书曰:“生平爱嗜,不在人中,林壑之欢, 多与事夺。日暮涂殚,此心往矣;犹复少存闲远,征怀清旷。结宇东郊,匪云止息, 政复颇寄夙心,时得休偃。仲长游居之地,休琏所述之美,望慕空深,何可仿佛。 君爱素情多,惠以二赞。辞采妍富,事义毕举,句韵之间,光影相照,便觉此地, 自然十倍。故知丽辞之益,其事弘多,辄当置之阁上,坐卧嗟览。别卷诸篇,并为 名制。又山寺既为警策,诸贤从时复高奇,解颐愈疾,义兼乎此。迟此叙会,更共 申析。”其为约所赏如此。又在任昉坐,有人饷昉曌酒而作榐字。昉问杳:“此字 是不?”杳对曰:“葛洪《字苑》作木旁絜。”昉又曰:“酒有千日醉,当是虚言。” 杳云:“桂阳程乡有千里酒,饮之至家而醉,亦其例也。”昉大惊曰:“吾自当遗 忘,实不忆此。”杳云:“出杨元凤所撰《置郡事》。元凤是魏代人,此书仍载其 赋,云三重五品,商溪摖里。”时即检杨记,言皆不差。王僧孺被敕撰谱,访杳血 脉所因。杳云:“桓谭《新论》云:‘太史《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谱。’ 以此而推,当起周代。”僧孺叹曰:“可谓得所未闻。”周舍又问杳:“尚书官著 紫荷橐,相传云‘挈囊’,竟何所出?”杳答曰:“《张安世传》曰‘持橐簪笔, 事孝武皇帝数十年’。韦昭、张晏注并云‘橐,囊也。近臣簪笔,以待顾问’。” 范岫撰《字书音训》,又访杳焉。其博识强记,皆此类也。

  寻佐周舍撰国史。出为临津令,有善绩。秩满,县人三百余人诣阙请留,敕许 焉。杳以疾陈解,还除云麾晋安王府参军。詹事徐勉举杳及顾协等五人入华林撰 《遍略》,书成,以本官兼廷尉正,又以足疾解。因著《林庭赋》。王僧孺见之叹 曰:“《郊居》以后,无复此作。”普通元年,复除建康正,迁尚书驾部郎;数月, 徙署仪曹郎,仆射勉以台阁文议专委杳焉。出为余姚令,在县清洁,人有馈遗,一 无所受,湘东王发教褒称之。还除宣惠湘东王记室参军,母忧去职。服阕,复为王 府记室,兼东宫通事舍人。大通元年,迁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昭明太子谓杳曰: “酒非卿所好,而为酒厨之职,政为不愧古人耳。”俄有敕,代裴子野知著作郎事。 昭明太子薨,新宫建,旧人例无停者,敕特留杳焉。仍注太子《徂归赋》,称为博 悉。仆射何敬容奏转杳王府谘议,高祖曰:“刘杳须先经中书。”仍除中书侍郎。 寻为平西湘东王谘议参军,兼舍人、知著作如故。迁为尚书左丞。大同二年,卒官, 时年五十。

  杳治身清俭,无所嗜好。为性不自伐,不论人短长,及睹释氏经教,常行慈忍。 天监十七年,自居母忧,便长断腥膻,持斋蔬食。及临终,遗命敛以法服,载以露 车,还葬旧墓,随得一地,容棺而已,不得设灵筵祭醊。其子遵行之。

  杳自少至长,多所著述。撰《要雅》五卷、《楚辞草木疏》一卷、《高士传》 二卷、《东宫新旧记》三十卷、《古今四部书目》五卷,并行于世。

  谢征,字玄度,陈郡阳夏人。高祖景仁,宋尚书左仆射。祖稚,宋司徒主簿。 父璟,少与从叔朓俱知名。齐竟陵王子良开西邸,招文学,璟亦预焉。隆昌中,为 明帝骠骑谘议参军,领记室。迁中书郎,晋安内史。高祖平京邑,为霸府谘议、梁 台黄门郎。天监初,累迁司农卿、秘书监、左民尚书、明威将军、东阳太守。高祖 用为侍中,固辞年老,求金紫,未序,会疾卒。

  征幼聪慧,璟异之,常谓亲从曰:“此儿非常器,所忧者寿;若天假其年,吾 无恨矣。”既长,美风采,好学善属文。初为安西安成王法曹,迁尚书金部三公二 曹郎、豫章王记室,兼中书舍人。迁除平北谘议参军,兼鸿胪卿,舍人如故。

  征与河东裴子野、沛国刘显同官友善,子野尝为《寒夜直宿赋》以赠征,征为 《感友赋》以酬之。时魏中山王元略还北,高祖饯于武德殿,赋诗三十韵,限三刻 成。征二刻便就,其辞甚美,高祖再览焉。又为临汝侯渊猷制《放生文》,亦见赏 于世。

  中大通元年,以父丧去职,续又丁母忧。诏起为贞威将军,还摄本任。服阕, 除尚书左丞。三年,昭明太子薨,高祖立晋安王纲为皇太子,将出诏,唯召尚书左 仆射何敬容、宣惠将军孔休源及征三人与议。征时年位尚轻,而任遇已重。四年, 累迁中书郎,鸿胪卿、舍人如故。六年,出为北中郎豫章王长史、南兰陵太守。大 同二年,卒官,时年三十七。友人琅邪王籍集其文为二十卷。

  臧严,字彦威,东莞莒人也。曾祖焘,宋左光禄。祖凝,齐尚书右丞。父夌, 后军参军。严幼有孝性,居父忧以毁闻。孤贫勤学,行止书卷不离于手。初为安成 王侍郎,转常侍。从叔未甄为江夏郡,携严之官,于涂作《屯游赋》,任昉见而称 之。又作《七算》,辞亦富丽。性孤介,于人间未尝造请。仆射徐勉欲识之,严终 不诣。

  迁冠军行参军、侍湘东王读,累迁王宣惠轻车府参军,兼记室。严于学多所谙 记,尤精《汉书》,讽诵略皆上口。王尝自执四部书目以试之,严自甲至丁卷中, 各对一事,并作者姓名,遂无遗失,其博洽如此。王迁荆州,随府转西中郎安西录 事参军。历监义阳、武宁郡,累任皆蛮左,前郡守常选武人,以兵镇之;严独以数 门生单车入境,群蛮悦服,遂绝寇盗。王入为石头戍军事,除安右录事。王迁江州, 为镇南谘议参军,卒官。文集十卷。

  伏挺,字士标。父芃,为豫章内史,在《良吏传》。挺幼敏寤,七岁通《孝经》、 《论语》。及长,有才思,好属文,为五言诗,善效谢康乐体。父友人乐安任昉深 相叹异,常曰:“此子目下无双。”齐末,州举秀才,对策为当时第一。高祖义师 至,挺迎谒于新林,高祖见之甚悦,谓曰“颜子”,引为征东行参军,时年十八。 天监初,除中军参军事。宅居在潮沟,于宅讲《论语》,听者倾朝。迁建康正,俄 以劾免。久之,入为尚书仪曹郎,迁西中郎记室参军,累为晋陵、武康令。罢县还, 仍于东郊筑室,不复仕。

  挺少有盛名,又善处当世,朝中势素,多与交游,故不能久事隐静。时仆射徐 勉以疾假还宅,挺致书以观其意曰:

  昔士德怀顾,恋兴数日;辅嗣思友,情劳一旬。故知深心所系,贵贱一也。况 复恩隆世亲,义重知己,道庇生人,德弘覆盖。而朝野悬隔,山川邈殊,虽咳唾时 沾,而颜色不觏。《东山》之叹,岂云旋复;西风可怀,孰能无思。加以静居廓处, 顾影莫酬,秋风四起,园林易色,凉野寂寞,寒虫吟叫。怀抱不可直置,情虑不能 无托,时因吟咏,动辄盈篇。扬生沉郁,且犹覆盎;惠子五车,弥多春驳。一日 聊呈小文,不期过赏,还逮隆渥,累牍兼翰,纸缛字磨,诵复无已,徒恨许与过当, 有伤准的。昔子建不欲妄赞陈琳,恐见嗤哂后代;今之过奢余论,将不有累清谈?

  挺窜迹草莱,事绝闻见,藉以讴谣,得之舆牧。仰承有事砭石,仍成简通,娱 肠悦耳,稍从摈落,宴处荣观,务在涤除。绮罗丝竹,二列顿遣;方丈员案,三桮 仅存。故以道变区中,情冲域外;操彼弦诵,贲兹观损。追留侯之却粒,念韩卿之 辞荣;眷想东都,属怀南岳;钻仰来贶,有符下风。虽云幸甚,然则未喻。虽复帝 道康宁,走马行却,《由庚》得所,寅亮有归。悠悠之人,展氏犹且攘袂;浩浩白 水,甯叟方欲褰裳。是知君子拯物,义非徇己。思与赤松子游,谁其克遂。愿驱之 仁寿,绥此多福。虽则不言,四时行矣。然后黔首有庇,荐绅靡夺;白驹不在空谷, 屠羊豫蒙其赉。岂不休哉?岂不休哉?昔杜真自闭深室,郎宗绝迹幽野。难矣,诚 非所希。井丹高洁,相如慢世,尚复游涉权门,雍容乡邑,常谓此道为泰,每窃慕 之。方念拥帚延思,以陈侍者,请至农隙,无待邀求。

  挺诚好属文,不会今世,不能促节局步,以应流俗。事等昌菹,谬彼偏嗜,是 用不羞固陋,无惮龙门。昔敬通之赏景卿,孟公之知仲蔚,止乎通人,犹称盛美, 况在时宗,弥为未易。近以蒲椠勿用,笺素多阙,聊效东方,献书丞相,须得善写, 更请润诃,傥逢子侯,比复削牍。

  勉报曰:

  复览来书,累牍兼翰;事苞出处,言兼语默;事义周悉,意致深远;发函伸纸, 倍增愤叹。卿雄州擢秀,弱冠升朝,穿综百家,佃渔六学;观眸表其韶慧,视色见 其英朗,若鲁国之名驹,迈云中之白鹤。及占显邑,试吏腴壤,将有武城弦歌,桐 乡谣咏,岂与卓鲁断断同年而语邪?方当见赏良能,有加宠授,饰兹簪带,置彼周 行。而欲远慕卷舒,用怀愚智,既知益之为累,爰悟满则辞多,高蹈风尘,良所钦 挹。况以金商戒节,素秋御序,萧条林野,无人相乐,偃卧坟籍,游浪儒玄,物我 兼忘,宠辱谁滞?诚乃欢羡,用有殊同。今逖听傍求,兴怀寤宿,白驹空谷,幽人 引领,贫贱为耻,鸟兽难群,故当捐此薜萝,出从鹓鹭,无乖隐显,不亦休哉!

  吾智乏佐时,才惭济世,禀承朝则,不敢荒宁,力弱途遥,愧心非一。天下有 道,尧人何事?得因疲病,念从闲逸。若使车书混合,尉候无警,作乐制礼,纪石 封山,然后乃返服衡门,实为多幸。但夙有风咳,遘兹虚眩,瘠类士安,羸同长孺, 簿领沉废,台阁未理,娱耳烂肠,因事而息,非关欲追松子,远慕留侯。若乃天假 之年,自当靖恭所职。拟非伦匹,良觉辞费;览复循环,爽焉如失。清尘独远,白 云飘荡,依然何极。

  猥降书札,示之文翰,览复成诵,流连缛纸。昔仲宣才敏,藉中郎而表誉;正 平颖悟,赖北海以腾声。望古料今,吾有惭德。傥成卷帙,力为称首。无令独耀随 掌,空使辞人扼腕。式闾愿见,宜事扫门。亦有来思,赴其悬榻。轻苔鱼网,别当 以荐。城阙之叹,曷日无怀;所迟萱苏,书不尽意。

  挺后遂出仕,寻除南台治书,因事纳贿,当被推劾。挺惧罪,遂变服为道人, 久之藏匿,后遇赦,乃出大心寺。会邵陵王为江州,携挺之镇,王好文义,深被恩 礼,挺因此还俗。复随王迁镇郢州,征入为京尹,挺留夏首,久之还京师。太清中, 客游吴兴、吴郡,侯景乱中卒。著《迩说》十卷,文集二十卷。

  子知命,先随挺事邵陵王,掌书记。乱中,王于郢州奔败,知命仍下投侯景。 常以其父宦途不至,深怨朝廷,遂尽心事景。景袭郢州,围巴陵,军中书檄,皆其 文也。及景篡位,为中书舍人,专任权宠,势倾内外。景败被执,送江陵,于狱中 幽死。挺弟捶,亦有才名,先为邵陵王所引,历为记室、中记室、参军。

  庾仲容,字仲容,颍川焉陵人也。晋司空冰六代孙。祖徽之,宋御史中丞。 父漪,齐邵陵王记室。仲容幼孤,为叔父泳所养。既长,杜绝人事,专精笃学,昼 夜手不辍卷。初为安西法曹行参军。泳时已贵显,吏部尚书徐勉拟泳子晏婴为宫僚, 泳垂泣曰:“兄子幼孤,人才粗可,愿以晏婴所忝回用之。”勉许焉,因转仲容为 太子舍人。迁安成王主簿。时平原刘孝标亦为府佐,并以强学为王所礼接。迁晋安 功曹史。历为永康、钱唐、武康令,治县并无异绩,多被劾。久之,除安成王中记 室,当出随府,皇太子以旧恩,特降饯宴,赐诗曰:“孙生陟阳道,吴子朝歌县。 未若樊林举,置酒临华殿。”时辈荣之。迁安西武陵王谘议参军。除尚书左丞,坐 推纠不直免。

  仲容博学,少有盛名,颇任气使酒,好危言高论,士友以此少之。唯与王籍、 谢几卿情好相得,二人时亦不调,遂相追随,诞纵酣饮,不复持检操。久之,复为 谘议参军,出为黟县令。及太清乱,客游会稽,遇疾卒,时年七十四。

  仲容抄诸子书三十卷,众家地理书二十卷,《列女传》三卷,文集二十卷,并 行于世。

  陆云公,字子龙,吴郡人也。祖闲,州别驾。父完,宁远长史。云公五岁诵 《论语》、《毛诗》,九岁读《汉书》,略能记忆。从祖倕、沛国刘显质问十事, 云公对无所失,显叹异之。既长,好学有才思。州举秀才。累迁宣惠武陵王、平西 湘东王行参军。云公先制《太伯庙碑》,吴兴太守张纘罢郡经途,读其文叹曰: “今之蔡伯喈也。”缵至都掌选,言之于高祖,召兼尚书仪曹郎,顷之即真,入直 寿光省,以本官知著作郎事。俄除著作郎,累迁中书黄门郎,并掌著作。云公善弈 棋,尝夜侍御坐,武冠触烛火,高祖笑谓曰:“烛烧卿貂。”高祖将用云公为侍中, 故以此言戏之也。是时天渊池新制鳊鱼舟,形阔而短,高祖暇日,常泛此舟,在朝 唯引太常刘之遴、国子祭酒到溉、右卫硃异,云公时年位尚轻,亦预焉。其恩遇如 此。太清元年,卒,时年三十七。高祖悼惜之,手诏曰:“给事黄门侍郎、掌著作 陆云公,风尚优敏,后进之秀。奄然殂谢,良以恻然。可克日举哀,赙钱五万、布 四十匹。”

  张缵时为湘州,与云公叔襄、兄晏子书曰:“都信至,承贤兄子贤弟黄门殒折, 非唯贵门丧宝,实有识同悲,痛惋伤惜,不能已已。贤兄子贤弟神情早著,标令弱 年,经目所睹,殆无再问。怀橘抱柰,禀自天情;倨坐列薪,非因外奖。学以聚之, 则一箸能立;问以辩之,则师心独寤。始逾弱岁,辞艺通洽,升降多士,秀也诗流。 见与齿过肩随,礼殊拜绝,怀抱相得,忘其年义。朝游夕宴,一载于斯;玩古披文, 终晨讫暮。平生知旧,零落稍尽,老夫记意,其数几何。至若此生,宁可多过,赏 心乐事,所寄伊人。弟迁职潇、湘,维舟洛汭,将离之际,弥见情款。夕次帝郊, 亟淹信宿,徘徊握手,忍分歧路。行役数年,羁病侵迫,识虑惛怳,久绝人世。凭 几口授,素无其功;翰动若飞,弥有多愧。京洛游故,咸成云雨,唯有此生,音尘 数嗣。形迹之外,不为远近隔情;襟素之中,岂以风霜改节?客游半纪,志切首丘, 日望东归,更敦昔款。如何此别,永成异世!挥袂之初,人谁自保,但恐衰谢,无 复前期。不谓华龄,方春掩质,埋玉之恨,抚事多情。想引进之情,怀抱素笃,友 于之至,兼深家宝。奄有此恤,当何可言!临白增悲,言以无次。”

  云公从兄才子,亦有才名,历官中书郎、宣成王友、太子中庶子、廷尉卿,先 云公卒。才子、云公文集,并行于世。

  任孝恭,字孝恭,临淮临淮人也。曾祖农夫,宋南豫州刺史。孝恭幼孤,事母 以孝闻。精力勤学,家贫无书,常崎岖从人假借。每读一遍,讽诵略无所遗。外祖 丘它,与高祖有旧,高祖闻其有才学,召入西省撰史。初为奉朝请,进直寿光省, 为司文侍郎,俄兼中书通事舍人。敕遣制《建陵寺刹下铭》,又启撰高祖集序文, 并富丽,自是专掌公家笔翰。孝恭为文敏速,受诏立成,若不留意,每奏,高祖辄 称善,累赐金帛。孝恭少从萧寺云法师读经论,明佛理,至是,蔬食持戒,信受甚 笃。而性颇自伐,以才能尚人,于时辈中多有忽略,世以此少之。

  太清二年,侯景寇逼,孝恭启募兵,隶萧正德,屯南岸。及贼至,正德举众入 贼,孝恭还赴台,台门已闭,因奔入东府,寻为贼所攻,城陷见害。文集行于世。

  颜协,字子和,琅邪临沂人也。七代祖含,晋侍中、国子祭酒、西平靖侯。父 见远,博学有志行。初,齐和帝之镇荆州也,以见远为录事参军,及即位于江陵, 以为治书侍御史,俄兼中丞。高祖受禅,见远乃不食,发愤数日而卒。高祖闻之曰: “我自应天从人,何预天下士大夫事?而颜见远乃至于此也。”协幼孤,养于舅氏。 少以器局见称。博涉群书,工于草隶。释褐湘东王国常侍,又兼府记室。世祖出镇 荆州,转正记室。时吴郡顾协亦在蕃邸,与协同名,才学相亚,府中称为“二协”。 舅陈郡谢暕卒,协以有鞠养恩,居丧如伯叔之礼,议者重焉。又感家门事义,不求 显达,恒辞征辟,游于蕃府而已。大同五年,卒,时年四十二。世祖甚叹惜之,为 《怀旧诗》以伤之。其一章曰:“弘都多雅度,信乃含宾实。鸿渐殊未升,上才淹 下秩。”

  协所撰《晋仙传》五篇、《日月灾异图》两卷,遇火湮灭。

  有二子:之仪、之推,并早知名。之推,承圣中仕至正员郎、中书舍人。

  陈吏部尚书姚察曰:魏文帝称古之文人,鲜能以名节自全。何哉?夫文者妙发 性灵,独拔怀抱,易邈等夷,必兴矜露。大则凌慢侯王,小则慠蔑朋党;速忌离訧, 启自此作。若夫屈、贾之流斥,桓、冯之摈放,岂独一世哉?盖恃才之祸也。群士 值文明之运,摛艳藻之辞,无郁抑之虞,不遭向时之患,美矣。刘氏之论,命之徒 也。命也者,圣人罕言欤,就而必之,非经意也。

【译文】

  刘峻字孝标,平原平原人。他的父亲刘埏,宋时任始兴内史。

  刘峻刚刚一岁,他母亲把他带回家乡。宋泰始初年,青州沦陷在魏人手中,刘峻八岁的时候,被人抢走带到中山,中山一个有钱人刘实同情刘峻的遭遇,用五匹帛把刘峻赎出来,教他写字读书。魏人听说刘峻在江南有亲戚,又把他迁徙到桑干。刘峻好学,家中贫穷,寄居在别人家裹,但自己给自己规定读书进程,他常常点燃麻秆做成的火炬照明,通宵读书,有时偶尔昏睡过去,火炬烧着了他的头发,他醒过来就又接着读书,整夜整夜不睡觉,他专心一意读书竟然到了这种地步。齐永明年间,刘峻得以从桑干回到齐,他自认为见识还不广博,就再去寻求另外的自己没见遇的书,听到京城谁家有这样的书,一定赶去请求借读,清河崔慰祖称他为“书淫”。当时真堕工萧子良广为招揽学士,型峻就通过人请求在萧子良王国中任职,吏部尚书徐孝嗣贬抑他而没有答应,衹用他为南海王侍郎,他不肯就职。到明帝时,萧遥欣任豫州刺史,命刘峻为府刑狱,对他的礼遇十分隆厚。萧遥欣不久就去世,刘峻很久都不得升调。天监初年,刘峻被召入西省,舆学士贺踪一起典校秘书。刘峻之兄刘垄庆,当时任刺史,塑陛请假去探望他,因为私自载运禁物,被有司弹劾,因而被罢免官职。喜欢学问,到他迁任刺史的时候,提拔为产曹参军,供给型些书籍,让他分事类抄录成册,起名为《类苑》,书还未编成,刘峻又因为生病而离去,因为游览东阳紫岩山,就在那裹建了房子住下来了。刘峻撰写了《山栖志》,文字很美。

  高祖招揽文学之士,有高才的人,多被荐拔举用,往往不循资历而提拔。刘峻循着自己的性情行动,不能随着众人沉浮,高祖很嫌弃他,所以不任用他。刘峻于是撰写《辨命论》寄托自己的情怀,文章说:

  皇上曾经和众多名贤谈到管辂,为管辖有奇才但官位不高而感叹。当时有个朋友正在朝堂之中,听到了这番议论,于是回来后告诉我。我认为士人处境的窘迫和通达,没有一样不是由命运决定的,所以恭谨地述说天命的大略,并说说自己的志向。依我看,管辖是天降之才,宏伟卓越,才能杰出,人品优异,实在是海内的俊杰,哪裹衹是一般的占筮卜祝之流。但他的官职衹是少府丞,终年四十八岁,上天赐予管辖的,又是多么少啊!然而高才之人却没有显贵的官职,似饕餮凶残贪婪之徒却处在显要的官位,这种现象从古以来就常使人感叹,岂祇管公明一人而已啊!所以人的天性和禀赋,一生的窘困和通达,挫折失败、成功辉煌,没有人能了解其中的分别。谈到这个问题,王仲任掩蔽了它的根本,司马子长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至于身穿贱服、居住草棚的贫贱之人,一定要说,命运被上天掌握,吉凶祸福在于机运;对于富贵大户人家,就说祸福不分人家,衹是由人的德行招来。七嘴八舌,争论不休,各种说法都纷纷出现。李萧远论说了命运的根本却没有畅叙它的流变,郭子玄说出了命运的流变却未弄清它的本原。我来试着谈谈这个问题:大道生万物,所以称之为道;生而没有什么主宰,就称之为自然。自然,就是指万物都生长,却不知道为什么生长;万物都各得其所,却不知道为什么能各得其所。鼓动天下,生成万物却不看作自己的力量,不看作自己的成效。活着并没有养育它的心意,死去也并非杀戮所造成。坠进深渊为鱼龙,并非是上天的怒罚;升至霄汉为飞鸟,并非是上天的悦宠。这个道,坦荡无际,博大无边,万物部随着它变化;但又笃厚纯正,一旦生成就不再改变。生成了就不会改变,造就叫做命。命,就是指上天降下的命运。命运在冥冥之中确定,始终不会改变。鬼神不能预知,圣哲不能审察。碰塌大山的力量也无法抗拒,使太阳返行的诚心也不能影响。命运来得快也不能延缓片时,来得慢也不能提前漏刻。至德圣贤不能超越命运安排,上智之人也免不了命运的约束。因此,放勋在位的时代,洪水浩荡,淹没山陵;成汤为帝的时代,旱灾肆虐,晒化金石。晋文公屡遭挫折,孔宣尼在陈绝粮。颜回头发早白,冉耕患上恶疾。伯夷、叔齐因妇人之言而饿死,.孟子舆因臧仓的谗言而困窘。圣贤尚且这样摆脱不了命运的安排,更何况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啊!至于伍员尸体被抛进江流;三闾大夫屈原自沉于湘水;贾大夫买谊壮志受挫贬谪垦沙;冯都尉冯唐在郎署蹉跎直至满头白发;桓君山踏进仕途,却因云台之议而折翅失意;冯敬通有凤凰之德,却因为谗言毁谤而摧折羽翼。这些人难道是才能不够、德行有缺欠吗?

  近代沛国刘珊,刘珊之弟刘珐,都是当时的杰出人才。刘珊正是关西孔子,他广泛地通晓《六经》,循循善诱,教导后辈,衷心地遵奉儒家的准则。刘珑品质高洁,如同秋霜,心地纯正,如同昆仑山的美玉,他特立独行,人品突出,不随波逐流,附和世俗。他们两人都出身贫寒之家,但都修养德行,名声播扬于天地之间。但他们官职低于侍郎,地位比不上侍卫,这两人相继去世,祭祀无人继承。从这两位贤者的遭遇,我们可以看出古代的一些规律:那些才学品质如同金玉、英俊出众的贤人,都在当时被槟弃,他们怀藏奇才却没有人任用。他们像草木一样凋谢,像麋鹿一样死去,膏血流洒原野,尸骨填塞Ji0谷,像这样湮减而默默无闻的人,数也敷不清,说也说不尽!这样看来,那么尊贵的宰相和低贱的皂隶,长寿的容成公、彭祖和未成年就死去的殇子,富人猗顿和贫穷,美女阳文和丑女敦洽,全都是自然产生,并不是凭藉才智。人们说“死生全由命运决定,富贵贫贱取决于上天”,大概指的就是这一类情况。但是命运的形式处处出现,变化多端,有的人一生先号哭然后欢笑,有的人命运先吉后凶,有的人福灾不请自来,有的人要藉助别人的力量才实现命运的安排。各种命运交错缠结,吉凶循环往复,祸福互相包容,不能凭藉一条道理去考求,不能凭藉一种方法去验证,但是命运的规律却又细微而严密,没有声音,没有形体,所以看不见,听不到。命运一定要藉助人显示它的灵验,也凭藉人体现它的征兆,逭就如同皇上的冕旒,又如同任用百官要他们主管各自的职事。一些糊涂人见到成汤、武王登上帝位,就认为他们依靠神武之功戡定祸乱;听说孔丘、墨翟道德雄冠当时,就认为是非同凡响的言论使他们英明睿智;见到彭越、韩信突然间地位显贵,就认为是勇猛凶狠帮助他们获得封爵;见到张禹、桓荣获得高官,就认为是明习经术致使他们博取官位。他们哪裹知道是强有力的命运主宰在促使这些入朝着自己确定的命运方向发展呢?所以说人生不是由命运确定的,这种言论有六个方面认识是糊涂的。请让我说说这六种糊涂观念的大略情况:

  有人容貌美丽,皮肤细嫩;有人形貌丑陋,五官不正,这是形体上的差别。有人清晨出生,早晨就死去;有人像龟鹤那样,寿长千年,这是年寿上的差别。有人应对自如,反应敏捷,有入神智糊涂,菽麦不辨,这是神智上的差别。本来都知道,这三方面都是由上天决定,而人的荣辱境遇,却反而说是由人决定的,造就如同衹知道两个五,却不懂得它们加起来等于十。这是第一种糊涂观念。龙犀日角,是帝王的仪表;河目龟文,是公侯的相貌。照镜相面,就知道自己将要遭受刑戮;拜神时压住暗中埋下的印纽,就显示出他将要继承王位。星如长虹,雷电绕枢,这是显示圣王降生的征兆;老姗夜晚哭着说赤帝子杀死了白帝子,彤云白天聚集,这是预示将有帝王要兴起的祥瑞。造都是在事前出现预兆,在后代流布并变成现实。假如认为率领勇士在疆场驰驱,扬起武器奋击敌人,就能进入宫廷,登上帝位,那就是不了解冥冥中的情况,不明白神明安排命运的规律。这是第二方面的糊涂观念。孔子出生的空桑之地,变成大河;历阳之郡,变成鱼鳖戏水的湖泊。项羽的军队屠戮汉王的士卒,睢水被尸体堵塞,河水不能流动;秦军活埋赵国的士兵,叫喊声如同雷震。火烧昆冈,美玉和砂石一同被焚毁;严霜在夜晚降落,香草芝兰就和萧艾一同被冻死。即使子游、子夏那样的英才,伊尹、颜渊能预知征兆、卓有远见的贤人,又怎能抵御这样的事情发生呢?这是第三方面的糊涂观念。有人说,明月之珠,不会没有类aK;夏后氏之璜,不会没有瑕疵。所以崔亭伯死时衹任小县县长之职,司马长卿也衹任孝文园令就死去。他们的才能不能不算是杰出,他们遇上的君主不能说不圣明,但是光辉润泽的结绿美玉破碎了,夜中发光的悬黎美玉残缺了,莫非是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吧?如若这样的话,主父偃、公孙弘参加对策之后不被擢拔,多次进言不被采纳,那就仍然在淄JJ!田野上牧猪,被家乡地方长官槟弃,假如短促的一生飞快地逝去,他们因为患病而突然死去,那他们留下的耻辱,又哪裹衹是崔亭伯、司马长卿那样啊?等到为他们开设束阁,把他们任为贵官,他们的声名如闪电照耀,如春风流布,传遍海内外,难道是他们从前愚昧、以后才明智,从前的言行错误、以后的言行才正确?还是荣耀和困辱有一定安排,天命有一定的准则呢?不懂得这些而妄加评论,这是第四方面的糊涂观念。虎啸,风即时而至;龙飞,云接踵而来。所以虞舜登位,八元八凯就被进用,商纣登位,飞廉就受到宠幸。但是天下善人少,恶人多;昏庸的君主多,明哲的圣君少。而香草、臭草不会盛装在同一容器中,枭鸟、鸾乌不会一同栖息。这样就使浑沌、梼杌这样的恶人接二连三地盘踞在云台书府之中,使倥查、产坚这样的贤人在深山岩石之下耕耘。面对这种情况,却漠然地说,国家的兴废全在于我,和上天无关。这是第五方面的糊涂观念。那魏国是戎狄之国,人面兽心.他们身处逸乐之中,招致杀身之祸。他们以诛戮杀伐为道德,把淫荡乱伦作仁义,即使是在青丘为害的大风,在华野行凶的凿齿,和毯国戎狄的狼戾凶恶相比,也完全不会超过。自从置塑衰败,天下动乱,左衽的丑虏,看准时机疾速进攻,于是占领沪、洛,攻陷五都。居住在先代帝王的家乡。在中原窃取皇帝的名号。争夺三皇的百姓,抢占五帝的土地,繁殖子孙,致使戎狄之种,充盈神州。呜呼!上天降福给善人,降祸给淫邪之人,衹是句空话而已。这难道不是祸福互相对立存在,兴衰交替出现,而让人来扰乱天下吗?这是第六个方面的糊涂观念。

  然而所说的命运,死生,贵贱,贫富,国家的治乱,祸福,这十个方面都是上天赋予的。愚智,善恶,这四个方面是人所实践的。假如一个人不是像舜、禹那样神睿明智,又不是像丹朱、商均心存邪恶之心,衹要才质在中等程度,那他是善是恶就在于环境的习染、熏陶。因此白丝不会长久保持洁白,有时变成玄,有时染成黄;鲍鱼发臭,兰芝芳香,进入这环境就自然会发生改变。所以至路在健星那儿学习就砥砺了坚贞高洁的操守,楚迁王向2酝咨询就成了弑君叛逆的祸首。而楚穆王童旦那样的恶人,他的后嗣有盛德大业;季路那样的善人,不能在系结缨带时让敌人停止攻击以致战死。造就是行为的邪正由人决定,而吉凶却由命运决定。有人认为,鬼神祸害骄盈自满的人,上天庇护德行仁厚的人。所以宋景公一句仁德之言,使被称作执法之星的荧惑星退后三舍;殷帝汤自剪头发指甲梼神求雨,千里之外的云都来聚集,雨马上降临。假如说善恶没有应验,就和这几件事情的道理不相合。况且于定国之父高建间门等待受封子孙的高车驷马,严延年之母清扫墓地准备接纳将要败亡的儿子的丧柩,这是君子勉励自己自强不息的举动。假如实行仁义却没有回报,那为什么还去行善立名呢?这是偏激的话。圣人的言论,浅显而又艰深,微妙而又委婉,道理幽深,很难透彻了解,像河、汉的水流,深广而无边。有时进行教育,使不求上进的懒惰之人奋进,有时谈论命运以揭示人们的内心世界。“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的说法,是进行教育;“凤鸟不至”,未遇圣君的慨叹,是谈论命运。现在衹用圣人的片断言论去理解圣人的思想精髓,这和朝生夕死的蟪蛄小虫去议论春秋季节的变化有什么两样!而且楚昭王也说了和宋景公一样的仁德之言,但象征妖异的云气却不消失;周宣王也像商汤一样祈祷求雨,珪璧全都献给神灵却未见降雨。于定国之父积下的阴德,赶不上放勋、舜华;严延年的残忍凶暴,也比不上盗跖。干的善事是一样的,干的恶事是相同的,但得到的祸福却不相同,兴衰的情况也不一致。博大宽广、无所不知的上天,难道是这样的吗?《诗》中说:“虽然风雨不停,天色晦暗,但是鸡总是呜叫不停。”所以善人总是行善,哪会停止啊!

  食用稻粱,进用鱼肉,穿上狐皮衣裘,披上洁白的捆绢,观看奇妙精美的舞蹈,聆听云和良材制作的琴瑟演奏,这是百姓生活的需要,并不是要求取什么才这样干。培养道德,学习仁义,建立深厚的孝悌之情,树立忠贞的节操,接受礼乐的浸润、熏陶,遵循先王的典则,这是君子生活的需要,并不是要求取什么才这样干。这样,那么君子遵循正道,实施正道,乐从天道的安排,安守自身的命运。他们明白面对命运无可奈何,懂得兴衰荣辱并不依赖人的智慧和力量。因此福庆逝去而不去寻找,祸殃来临而不去抗拒,能够生存也不特别喜悦,面对死丧也不感到忧戚。居住瑶台厦屋,不能使他欢悦;身处土室蓬户,不会使他忧虑。处在富贵当中,不会得意忘形、目空一切,对于想要得到的东西,不会寝食不安、极力追求。这样的话,哪会有太史公司马迁、江都相董仲舒《悲士不遇赋》这类的文章出现啊!

  刘峻的《辨命论》写成之后,中山刘沼写信驳斥刘峻,一共去信两次,刘峻也都一一申辩分析,给刘沼以答覆。恰好刘沼去世,没见到刘峻后来回覆的信件,刘峻于是写信追答已经去世的刘沼,叙述事情前后经过以及自己的情怀说:“刘沼已经提出这样的诘难,正遇上我家有兄弟死丧之事,竟然未能及时回覆他。不久,刘沼先生和我们永别,变成异物,他的其他言论,就此藏着没有传出来。有人从他的家中得到这些言论给我看,他的美言未能全部说出,人却已经亡故;文章的字迹还新,而墓上的青草却已生长茂盛,我为此而悲伤,涟涟的泪水不知对着谁流淌。虽然人生短促,如驷马过隙,光阴似箭,如水波流逝,电光闪烁。他的人品如秋菊春兰,他的美好声誉不会消逝。所以记下这事的大概经过,以酬答刘沼的美意。假如墨翟所说的杜伯死后有知的说法没差错,页谊在宣室谈论的鬼神之事有应验,那就希望你墓地的树木能像束乎冢上的树,为表达你思念故国之情,而都指向京城;希望你能像盖山的泉水,听到音乐之声能够应着节拍涌流。我衹能像延陵季子那样把宝剑悬挂在坟墓上酬答友人,遣让我感到多么遗憾啊!”刘峻的论文因为太长而不登载。

  刘峻又曾经撰写《自序》,大略的内容说:“我拿自己和冯敬通相比,我和他有三个方面是共同的,四个方面是不同的。为什么呢?冯敬通才华出众,在当时首屈一指,志气刚烈,坚如金石;我虽然比不上他,但是我节操坚贞,豪爽刚毅,这是相同的第一个方面。冯敬通恰好遇上中兴国运的圣明君主,但最终不被试用;我也遇上以治国著称的英明君主,也在壮年时期就遭到槟斥,这是相同的第二个方面。冯敬通家中有生性妒忌的妻子,为此他甚至于要亲自汲水舂米,操持家务;我家中也有个凶悍的妻子,也使得我家中生活困顿,不得安定,这是相同的第三个方面。冯敬通生逢更始年代,曾经担任将领,带兵打仗;我从年轻到年老,始终忧伤失意,抱负未能舒展,这是不同的第一个方面。冯敬通有一个儿子冯仲文,有官位,有名声;我遇上了和邓伯道同样的祸事,始终没有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是不同的第二个方面。冯敬通体强力大,老而益壮;我患有疾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死去,这是不同的第三个方面。冯敬通虽然像芝草蕙草被焚毁,无声无息地死去,但他被名贤仰慕,他的流风余韵散发出浓郁的芳香,流传越久。他的名声会更大;我生活淡泊,声名寂寂无闻,世人都不了解我,一旦离开人世,就像枯死的秋草,无人间津,这是不同的第四个方面。所以自己勉力撰写遣篇叙,留给关心我的人。”

  刘峻居住在束阳,吴、会人士很多跟从他学习。普通二年,刘峻去世,死时六十岁。门人给他谧号定为玄靖先生。

  刘沼字明信,中山魏昌人。他六代以前的祖父刘舆,晋时被追赠为骠骑将军。

  刘沼从小就善于写文章,长大成人之后,学问渊博。他在齐朝初出仕任奉朝请,冠军行参军。;乃初年,型迢被拜为后军监丛王记室参军,秣陵令,他在遣期间去世。

  谢几卿,陈郡阳夏人。他的曾祖父谢灵运,宋时任临川内史;父亲谢超宗,变时任黄门郎。都在前代享有盛名。

  邀几卿从小机警聪明有口才,当时人们称他为神童。后来谢超宗因事获罪被贬谪去越州,途经新亭渚,谢几卿不忍和父亲诀别,于是投入江中,左右的人急忙营救,得以没有沉溺江中。到为父亲守丧的时候,他因哀痛而毁伤了身体,超过了礼仪的规定。服丧期满,他被召补为国子生。齐文惠太子亲自主持策试,他对国子祭酒王俭说:“谢几卿本来的特长就是精通玄学,现在可以用经义考问他。”王俭按照文惠太子的意思提出问题,谢几卿随着问题答对,文辞流畅,文惠太子对谢几卿大加称赞。王俭对人说:“谢超宗算是后继有人了。”

  谢几卿长大成人之后,十分好学,他广泛涉猎群书,又有文采。初出仕任豫章王国常侍,积功迁任车骑法曹行参军,相国祭酒,出京任宁国令,又入京补尚书殿中郎、太尉晋安王主簿。天监初年,谢几卿被授任征虏鄱阳王记室,尚书三公郎,不久又任治书侍御史。以前郎官转任侍御史之职,人们戏称为“南奔”。谢几卿因此感到很是失意,常常称说有病,台府中的事务全不再过问。谢几卿又徙为散骑侍郎,积功迁任中书郎,国子博士,尚书左丞。谢几卿详细了解旧事常例,仆射徐勉每次遇上疑难,常常向他询问。但是谢几卿生性放达,不拘小节,符合自己心意的事情就去干,不受朝廷法纪的约束。他曾经参加乐游苑的宴饮,未能吃醉就回来了,他就在归途路边酒家,停下车,褰起帷幔,就坐在车上和车前三个侍从马夫对饮,当时围观的人犹如一堵堵墙,谢几卿若无其事,处之泰然。后来,谢几卿因为在朝廷官署裹,夜晚穿着短裤,舆门生在阁道中饮酒狂呼,被有司纠弹,因此获罪而免去官职。不久又起用他为国子博士,不久他又被授任为河东太守,任期未满,他陈说自己有病而解职。不久,谢几卿又被授任为太子率更令,迁任镇卫南平王长史。普通六年,皇上下诏派领军将军西昌侯萧渊藻督率各路人马北伐,谢几卿上表启奏请求随军北伐,被提拔为军师长史,加威戎将军。北伐军到涡阳败退,谢几卿因此获罪而免去官职。

  谢几卿的住宅在白杨石井,朝中那些与他交情好的官员常会带着酒去他那儿,他家常常宾客满座。当时左丞庾仲容也因免官家居,他们两人志趣相投,都放荡情怀,不拘小节,有时乘着无盖无帷的敞车去郊野游玩,喝醉了就手击金铎唱哀歌,不理睬人们的议论。湘束王在荆州,写信安慰鼓励他。谢几卿回信说:

  下官我自从和你在南浦分别,就在柬郊隐居,每逢望日,登高临风,伫立远望.回想你的恩泽,回忆那陪同游宴的情景,在清池中驾着桂桌荡漾,在高山顶的落花上席地而坐赏玩风景。沐浴着兰花的馨香,举杯痛饮美酒,在旁听着贤士的高论,如同倘佯在玄学的长河中。辩才如波涛汹涌。口若悬河尚不足比况;文辞如春藻丰美,华丽的花纹也无法匹敌。个个都为之感动,口服心服。在这种环境中,不觉得春日的漫长,衹感到长夜的短促。这种欢乐的聚会很难常常进行,友朋如风云一样易于远离,想起逭欢乐的日子如同在昨天,忽然间又是秋天来临。你的恩惠照样施加给我,善意的劝告从远处送来。我因事罢官回家,哪裹算是隐居。既然不是高官,理应回到自己的田宅。耕田劳作,完全符合你的教诲。我本就缺少愿受羁绊的品格,更不愿凭藉官爵作进身之资,衹是因为年老而使行动迟钝,因为疾病而使内心沮丧,辗转在床榻上,已经经历七十余天,梦幻时时出现,忧伤久存心中,最终知道这样下去没有好处,想着要自己排遣烦忧。寻找玄理涤荡心志,就以顺应命运当作美味佳肴;拿镜自照形貌,反而以衰疲当作令人忘忧的萱树。所以能仰慕君子之道,怀念前代贤哲,鬼谷深藏不现,接舆隐居不出,有的为逃命隐于屠肆,有的从关市发迹,那些人距今已经久远,但其遣风令人仰慕。假如让那些死去的人还有知觉,他们难道不会在九泉之下为悲伤缠绕,怅恨没赶上这群贤毕集的美好时光;假如让那些逝去的人能重返人生,他们一定会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高高兴兴地同去游览玩乐,使我这个种田的老农夫,能战战兢兢地忝居末座。离开你的El子已经很久,前来陪从你的日子尚未有期,用连剑飞凫比喻我的心情,并不适合。怀念你的恩德,衹会自己暗中垂泪。

  谢几卿虽然不注重操守,但他全家十分和睦融洽。他的兄长谢才卿去世很早,谢才卿之子谢藻很早就成为孤儿。谢几卿抚养谢藻,照顾十分周到。到谢藻长大自立,历任清贵的官职公府祭酒、主簿,都是谢几卿鼓励诱导的结果。世人因此称道谢几卿。

  谢几卿还未等到朝廷按资历任用。就因病去世。他有文集流传于世。

  刘勰字彦和,东莞莒人。他的祖父刘灵真,是司空刘昼主之弟。父亲,任越骑校尉。

  刘勰早年失去父亲,志向坚定,爱好学习,家境贫穷,他不结婚娶妻,而依附和尚僧佑,同遣和尚一起相处,经过十多年,于是他精通佛教的三藏,他就区别门类,排列收藏。现在定林寺收藏的经书,就是刘勰整理的。

  天监初年,刘勰初出仕任奉朝请,中军临川王萧宏选用他为兼记室,他又迁车骑仓曹参军。刘勰出京任太末令,治政有清正廉洁的政绩。他又被除授为仁威南康王记室,兼柬宫通事舍人。当时祭祀七庙的馈飨祭品,已经改用蔬食果品,但郊祀天地、祭祀农神社神还使用牛羊豕作牺牲。刘勰于是上表进言,认为郊祀天地礼仪应当和祭祀七庙的礼仪作同样的改变,祭品也用蔬食果品。皇上下诏交付尚书议决,最后确定依照刘勰的陈奏办。刘勰迁任步兵校尉,兼舍入之职不变。昭明太子喜好文学之士,他仰慕刘勰,和刘勰密切交往。

  起初,刘勰撰写《文心雕龙》五十篇,论说古今文体,他编定后依次排列。《文心雕龙》的序说:

  文心,是指写文章的用心。从前,涓子写《琴心》,王孙子写《巧心》,都因为“心”表达的意思淳厚完美,所以用它作书名。从古以来写文章,都依靠雕琢修饰写成,恐怕是取用鞫奭的典实,所以大家都称写文章为雕龙。古往今来,时代久远,世上庸人和贤人混杂,那些出类拔萃的人,衹是依靠才智和计谋而已。岁月会飞快地流逝,人的聪明才智不可能永存,要使声名和事业留传下来,就衹能依靠写作了。人类的形貌象征着天地,又从五行中秉受了天性,耳目好似日月,声气好比风雷。人超出万物,也算是最为灵异的了。但是人的身体比草木还要脆弱,而声名却可以胜过金石的坚固,长存不朽,因此君子活在世上,要建立功德,撰写著作,这哪裹是喜欢辩论,是为了树立声名而不得已啊!

  我年纪已遇三十,曾在一个夜晚梦见自己手上拿着红漆祭器,跟随着孔子向南走,早上醒来,内心十分高兴。伟大的圣人是很难见到的,现在他竟屈尊降临我这无名小卒的梦中!自有人类以来,从没有像孔子这样的圣人。要阐发圣人的思想,没有什么方法胜过给经书作注,但马融、郑玄这些前代大儒,已经精辟地弘扬了圣人的思想,即使我有什么深入的见解,也不足以自成一家。祇有文章能发挥功用,它犹如经典的枝条,五种礼制依靠它来制定实施,六种法典依靠它发挥作用,君臣业绩依赖它得以焕发光辉,军令国法依赖它得以昭明世人。详究文章的本原,没有一样不是出自经典。但后代距离圣人时代已很久远,文章体制逐渐衰败,作家追求新奇,言辞崇尚浮浅怪异,好比在华丽的羽毛上再加纹饰,在巾带上再绣上花纹,文章于是离开根本越来越远,最终造成乖谬和浮滥。《周书》评论文辞,重视贴切简要;王迂教育学生,憎恨异端邪说。这两种说法有区别,应当领会其中的要点。于是我提笔磨墨,开始论文。

  考察近代,论文的人已经很多了。如魏文帝曹丕的《典论》,陈思王曹植的《与杨德祖书》,应场的《文质论》,陆机的《文赋》,挚仲洽的《文章流别论》,李弘范的《翰林论》。它们各自祇接触到文章的一个方面,很少能从各个角度分析。它们有的褒贬当时的人才,有的品评前贤的文章,有的泛泛指出文章意旨的雅正和鄙俗,有的对文章内容作粗略的概括。魏文帝《典论》内容细密,但不完备;陈思王《舆杨德祖书》颇为明晰,但漫无边际;应场《文质论》有文采,可是粗疏;陆机《文赋》构思巧妙,但琐碎杂乱;挚仲洽《文章流别论》内容精粹,但不切实用;李弘范《翰林论》浅薄而不得要领。又有桓君山、刘公干之流,应吉甫、陆士龙之辈,泛泛讨论过文章的立意,时或有较好的意见出现,但他们都没有能从树木的枝叶中追寻到根本,从水的波澜追溯到源头,没有继承前代圣贤的教导,因而对开拓后辈的思路没有益处。

  《文心雕龙》的写作,立足正道,效法圣人,依据经典,参酌纬书,从《楚辞》中探究变化,文章的关键,也算是探究穷尽了。至于论述有韵和无韵的篇章,就按文体区分,推究文体的来源,叙述文体的流变,解释各种文体的名称,揭示名称的意义,选定各种文体的文章加以评论,阐述写作道理,总结各种文体的特点。本书的上篇,已经明确了纲领。至于剖析情理,分析文采,全面分析文章脉络,推论《神思》和《体性》,考虑《风骨》和《定势》,包容《附会》和《通变》,观察《声律》和《练字》,在《时序》中谈到了文章的兴衰,在《才略》中议及了褒贬,在《知音》中寄托了惆怅感叹,在《程器》中发表了感慨,在《序志》中畅叙情怀,统驭各篇。下篇的细目,也就此揭示了。安排内容,确定名称,一共五十篇,恰好符合《易》

  的《大衍》之数。其中讨论文章功用的,衹有四十九篇而已。

  评论一篇作品比较容易,全面评价许多作品就很困难。本书虽然衹采择细如毛发的少数篇章,进行了深入骨髓的详尽剖析,有的文章用意曲折,源头邃密,看似浅近,实则深远,本书没有谈到,也是数不胜数。至于品评文章的文字,有的和前人之说相同,这并不是有意雷同,是因为按理不能不同。也有的和前人见解不同,这也不是随意标新立异,是因为按理不能相同。有的说法相同,有的说法不同,不必计较这些说法是古人的还是今人的,主要是分析文章结构条理,力求公允恰当。驰骋在文学领域,周游艺苑之地,这些议论也接近于完备了。衹是语言不能把心意完全表达,圣人也曾为此而深感困难,凭我这浅陋的见识,怎么能给人建立法度规矩?众多的前代先贤,使我开阔了眼界;在我不能预知的未来,这本书或许要让大家屈尊一读。

  刘勰《文心雕龙》写成之后,并没受到当时名人重视。刘勰看重自己的文章,想要获得沈约的评价。沈约当时地位十分显贵,刘勰无法见到沈约,刘勰于是背着自己的书,在路上等候沈约出门,然后上前拦住沈约的车,样子像是要卖书。沈约当即命人取来阅读,他十分看重这部书,认为逭书深刻地说出了写文章的道理。他常常把这部书陈放在自己的几案上。

  但是刘勰写文章阐述佛教教义是他的特长,京城的寺塔及出名僧人的碑志,一定要请刘勰撰写。皇上下达命令要刘勰与慧震和尚在定林寺撰写经证。事情完成之后,刘勰于是上表启奏,请求出家为僧,他事先燔烧自己的鬓发,发下誓愿。皇上准许了他。刘勰于是就在定林寺中改穿僧衣,改名为慧地。刘勰出家不到一年就去世了。他的文章在世上流传。

  王籍字文海,琅邪临沂人。他的祖父王远,宋时任光禄勋。父亲王僧佑,齐时任骁骑将军。王籍七岁时就能写文章,到长大成人之后十分好学,广泛涉猎群书,而又有才气,乐安任叻见到他十分赞许。王籍曾经在沈约家为宾客,即兴赋得《咏烛》诗,沈约很是赏识。齐代末年,王籍任冠军行参军,积累功劳升迁为外兵、记室。天监初年,王籍被除授安成王主簿,尚书三公郎,廷尉正。历任余姚、钱塘令,都因为不检点而被免官。过了很久,王籍又被除授为轻车湘束王谘议参军,随王府到会稽。会稽郡境内有云门山、天柱山,王籍曾经到这两座山上游览,有时在山上几个月不回家。王籍到若邪溪时赋诗,其中有句说:“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当时人们认为,这两句诗的言外之意无与伦比。王籍回京任大司马从事中郎,迁中散大夫,王籍感到特别不得志,于是徒步在集市道上漫游,随意与人交往。湘东王任荆州刺史,提拔王籍为安西府谘议参军,兼作塘令。王籍不处理县中事务,衹是每天饮酒,有来县府诉讼的人,王籍下令鞭打他们然后放他们走。不久王籍就去世了。王籍有文集在世上流传。

  王籍之子王碧,也很有文才,比王籍早去世。

  何思澄字元静,东海郯人。他的父亲刘敬叔,齐时任征束录事参军、余杭令。

  何思澄从小勤奋好学,精于写文章。他从家居出仕任南康王侍郎,积功升迁为安成王左常侍,兼太学博士,平南安成王行参军,兼记室。何思澄随王府到丝j01,写了《游庐山诗》,选垫读到这首诗,十分赞赏,认为自己的作品赶不上这首诗。沈约位于郊外的住宅新建了书斋,沈约就命精于书法的人把这首诗题写在书斋的墙壁上。傅昭曾经请何思澄撰写《释奠诗》,文辞典雅华丽。何思澄被除授为廷尉正。天监十五年,高祖命太子詹事徐勉荐举学士进华林园编撰《褊略》,徐勉荐举何思澄等五人应选。何思澄迁任治书侍御史。宋、齐以来,这个官职渐渐不被重视,梁天监初年才重视对治书侍御史的选任,治书侍御史依尚书二丞的规格,车前也安排三名仆从,手执盛放官印的青囊。这样安排是因为按照旧例,纠弹不法行为的官员印绶都安放在车前的缘故。过了很久,何思澄迁任秣陵令,入朝兼东宫通事舍人。又除授安西湘束王绿事参军,兼舍人之职不变。当时徐勉、周舍都凭藉才气和能力在朝中掌管政事,他们两人都倾慕何思澄的才学,常常轮流把他邀来聚谈。昭明太子去世,何思澄出京任黟县令。迁任宣惠武陵王中录事参军,在任职期间去世,死时五十四岁。何思澄有文集十五卷。

  以前,何思澄与同宗族的何逊以及何子朗都有善写文章的名声,当时人称说:“东海三何,何子朗最有才。”何思澄听到这话,说:“这话错了。至于要说的话,仍应当算何逊最有才。”何思澄说这话的意思是,最有才的名声应当归于自己。

  何子朗字世明,早年就很有才气,遇事有独到的见解,精于清谈玄理,周舍每每与他交谈,叹服他玄理的精妙。何子朗曾经撰写《败冢赋》,是仿照庄周《至乐篇》马捶髑髅之说而写成,文字十分精巧。当时人们称说:“俊朗出众算何子朗。”历任官职有员外散骑侍郎,出京任国山令,在这期间去世,死时二十四岁。有文集在世上流传。

  刘杳字士深,平原平原人。他的祖父刘乘民,宋时任冀州刺史。父亲刘闻慰,齐时任束阳太守,有清明廉洁的政绩,刘闻慰的事迹记载在《齐书。良政传》中。

  刘杳还衹有几岁的时候,征士明僧绍见到他,拍着他说:“这个孩子确实是千里驹。”刘杳十三岁时,父亲去世,他守丧每次哭吊,哀痛之情感动行路之人。天监初年,刘杳任太学博士、宣惠豫章王行参军。

  刘杳从小好学,博览并精通各种书籍,沈约、任防以及在他们之下的文人,每每有遣忘的知识,都向刘杳询问。刘杳曾经在沈约处宾客坐席上谈及祭祀宗庙所用的牺樽,沈约说:“郑玄回答张逸,说是牺樽上画着婆娑起舞的凤凰尾。现在没有这种酒器,就是没有遵循古代的规制。”刘杳说:“郑玄这话未必可以作为依据。古代樽彝等酒器,都用木刻成鸟兽的形状,凿开头顶直到背部,以便酒器内的酒可以倒出来。以前魏代在鲁郡从地下发掘到齐大夫子尾陪送女儿的礼器,其中有牺樽,形状是供祭祀作牺牲的牛形;晋代永嘉年间逆贼曹嶷在青州盗掘齐景公的墓冢,又得到这样的两个酒樽,外形也是牛的形状。两个地方发掘出来的都是古代遗留下来的礼器,由此可知,樽彝等酒器用木刻成鸟兽的形状,并不是假的。沈约认为刘杳说得非常正确。沈约又说:“何承天《纂文》遣部书非常渊博,书中记载张仲师和长颈王的事,这事出自什么地方?”刘杳说:“张仲师身长一尺二寸,衹在《论衡》中见到这个记载。长颈王就是毗骞王,朱建安《扶南以南记》中说:长颈王从古到现在都没死。”沈约就把两部书拿来查找,果然全都像刘查说的那样。沈约位于郊外的住宅新建书斋,刘杳为书斋作了二首赞,把赞和自己的文章一起呈送沈约,沈约就命精于书法的人把刘杳的赞抄写在书斋的墙壁上。接着写信给刘杳回覆说:“我生平的嗜好,并不在于人间富贵,衹是游览山林的乐趣,常常因为政事繁忙而不能享受。现在我已年暮,这种兴致已经过去了;但还是稍微存有求取安逸、远离尘世的想法,存有清淡旷达的情怀。在东郊建房,并不是为了长住,正是想藉此稍微寄托以前的志向,时而能够在此偷闲休息。健垦面游居自娱之地,尘还型所述的佳美之境,衹能空怀深深仰慕之情,又哪裹能够仿效他们。你爱好质朴,感情深厚,惠赠我两篇赞,文辞赡富,文采妍丽,叙事抒情,两全其美,文句音韵,光采照人,读了你的赞辞,便觉这块地方,增添了十倍的自然风光。由此可知,华丽的文辞,带来的好处大而且多,我立即就把它挂在书斋裹,坐卧都可阅读玩赏。送来的其他文章,也都是佳作。山中寺院僧人时时给人策励,众堂兄弟又都是高远奇才,藉此可以欢笑,藉此可以愈疾,在这束郊建住房,就是兼取逭两点。等到会面的时候,再一起共叙情怀。”刘杳被沈约赏识竟到了这样的程度。刘杳又曾经在任叻家坐谈,有人赠送楛酒给任防,而礼单上写作“搌酒”.问玺喳:“这个字是对是错?”回答说:“姜苏《字苑》这个字作木旁,右边是若。”任防又说:“酒有千日醉,恐怕是假话。”刘杳说:“巡有种千里酒,喝了这种酒回到家才醉,也和千日醉酒类似。”任防十分吃惊,说:“我全忘了,实在记不起这种千里酒的事。”刘杳说:“这事出自彊五凰撰写的《置郡事》。杨元凤是魏代人,这部书还载有他的赋,说到三重五品,盗握。”当时就查检彊五周的书,型查说的都不错。王僧孺奉皇上之命撰写谱谍,向型查询问血统源流。说:“但望《新论》说:‘太史公《三代世表》用横行斜线排列成表格,全都仿效周代的谱谍。,以此来推论,血统应当从旦伐开始。”王僵噩感叹道:“这可以算是学到了未曾听到遇的东西。”周舍又问刘杳:“尚书官随身带着紫荷橐,相传说是‘携带夹囊’,遣究竟出自何处?”刘杳回答说:“《张安世传》说:‘手持橐,手板上插着笔,事奉孝武皇帝几十年。注都说:‘橐,就是。皇上的近臣手板上插着笔,等待皇上询问。”’范岫编撰《字书音训》,又向刘杳询问。刘杳博闻强记,都像上面记载的那样。

  不久就佐助旦捡编撰国史。又出京任临建令,任职期间有很好的政绩,任期满后,临津县有三百余人到宫廷请求让刘杳留任,皇上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刘杳以有病为由上表请求解职,回京城被授为云麾置圭王府参军。詹事徐勉荐举塑庐及颅协等五人进周编撰《遍略》。书编成以后,以原来官职兼廷尉正,又因为脚病而解职。随即写了《林庭赋》。王僧孺见到这篇赋赞叹说:“《郊居赋》之后,再没有像《林庭赋》遣么好的作品。”普通元年,刘杳又被授为谴正,迁任尚书驾部郎,数月之后,又徙署仪曹郎,仆射涂塑把尚书省的文书事务全都交给刘杳处置。刘杳又出京任余姚令,在职期间清正廉洁,有人馈赠,他全不收受,挝墓王颁发文告称赞褒奖他。刘杳回京城又被授为宣惠湘东王记室参军,因母亲去世而离职。服丧期满,刘杳又任王府记室,兼东宫通事舍人。大通元年,刘杳迁任步兵校尉,兼舍人之职不变。昭明太子对刘杳说:“从前阮籍因为步兵厨营人善于酿酒,就请求任步兵校尉之职。酒不是你喜欢的东西,而你却担任了步兵校尉之职,就正是因为你的才学无愧于古人。”不久,皇上命刘杳代裴子野知着作郎事。昭明太子去世,新立太子,按惯例原任太子官员没有留任的,皇上命刘杳破例留任。刘杳接着为太子《徂归赋》作注,他的注被称为广博周全。仆射何敬容启奏让刘杳转任王府谘议,高祖说:“刘杳必须先具备在中书省任职的经历。”接着就授刘杳为中书侍郎。不久后刘杳又任平西湘束王谘议参军,兼舍人、知著作等职不变。又迁任尚书左丞。大同二年,刘杳在任职期间去世,死时五十岁。

  刘杳注重自身修养,清廉俭朴,没有嗜好。生性不自夸,不议论别人的长短,到他见到佛教的经文教义之后,常行慈悲,并能忍辱。天监十七年,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刘杳便长期不吃腥膻,遵循戒律衹吃蔬食。刘杳临终的时候,留下遗言,要在殡殓时给他穿上僧人的法衣,用无盖无帷的敞车装载灵柩,运回家葬在祖先墓地襄,随便得到一块地,衹要容得下棺柩就够了,不要设灵筵祭奠。刘杏的儿子都一一遵照办理。

  刘杳从年幼直到成年,著述很多。撰有《要雅》五卷,《楚辞草木疏》一卷,《高士传》二卷,《东宫新旧记》三十卷,《古今四部书目》五卷,都流传于世。

  谢征字玄度,陈郡阳夏人。他的高祖父谢景仁,宋时任尚书左仆射。祖父谢稚,宋时任司徒主簿。父亲谢璟,年少时就和堂叔谢跳同样出名。齐竟陵王萧子良开建西邸,招揽文学之士。谢璟也在被招之列。隆昌年间,谢璟任明帝骠骑谘议参军,领记室。迁任中书郎,晋安内史。高垫平定京城,邀堤任霸府谘议,凿台黄门郎。天监初年,谢彊积功迁升为司农卿,秘书监,左民尚书,明威将军、束阳太守。高祖要用谢璟为侍中,邀堤以年老为由坚决推辞,请求任金印紫绶之职,还未按等级任命官职,谢璟就因病而去世了。

  谢征从小聪慧,邀荡认为他才能优异,常常对自己的亲属说:“这个孩子不是平常之辈,。令人担忧的是他的寿命;假若上天给他年寿,我就没有遗憾了。”谢征长大成人之后,风度仪表都很美,爱好学习,善于写文章。谢征最初任安西窒盛王法曹,迁任尚书金部三公二曹郎,豫章王记室,兼中书舍人。又迁任平北谘议参军,兼鸿膻卿,舍人之职不变。当时魏中山王孟监返回北方,产趄在武擅毖为他饯行。高祖要群臣在酒宴上赋诗三十韵,限定三刻完成。谢征二刻就把诗写好,文辞很美,高担读了又读。谢征又为临汝侯渊《放生文》,也被当代人赞赏。

  中大通元年,堂堂因为父亲去世而离职守丧,接着母亲又去世。皇上下诏命谢征守丧期间起复为贞威将军,回京暂时摄理原来的职务。服丧期满,被授为尚书左丞。中大通三年,昭明太子去世,高祖立董网为皇太子,将要颁发诏令的时候,高祖衹是把尚书左仆射何敬容、宣惠将军孔述递以及谢蛮等三人召来,和他们商议。邀堂当时年纪还轻,职位不高,但对他的任用、恩宠都很厚重。四年,谢銮积功迁任为中书郎,鸿胪卿、舍人之职不变。中大通六年,谢征出京任北中郎邃童工长史、尘卢噬太守。谢征任职期间去世,死时三十七岁。谢征的友人琅邪王签收集他的文稿整理为二十卷。

  臧严字彦威,东莞莒人。他的曾祖父臧焘,宋时追赠为左光禄大夫。祖父臧凝,齐时任尚书右丞。父亲臧棱,任后军参军。

  臧严年幼时有孝敬的德性,为父亲守丧时因哀伤而毁伤身体,因此而出名。他失去父亲,家中贫穷,但却勤奋好学,一举一动手上不放下书卷。最初任安成王侍郎,转任常侍。臧严的堂叔臧未甄任江夏太守,带着臧严去上任,臧严在旅途中写了《屯游赋》,任防见到逭篇赋,十分赞赏。臧严又作《七算》,文辞也很富赡华丽。臧严生性耿直方正,不随俗浮沉,在尘世间未曾有过拜访进见请托一类的事情,仆射徐勉想要认识他,但臧严始终不肯去拜谒徐勉。

  臧严迁任冠军行参军、侍湘束王读,又积功迁任湘束王宣惠轻车府参军,兼记室。臧严学习熟记的知识很多,尤其精于《汉书》,背诵纯熟,全能脱口而出。湘东王曾经自己拿着四部书目测试臧严,臧严从甲卷到丁卷,每卷回答湘束王问的一件事,以及作者姓名,竟然全无遣漏。臧严学识渊博竟到了这样的程度。湘束王迁任荆州刺史,臧严随王府转任西中郎安西录事参军。威严历任义阳郡监、武宁太守,多次任职都在蛮夷地区,以前的郡守常常选用武将,率军镇守;臧严却仅仅率领几个门生乘坐一辆车进入郡境,群蛮都心悦诚服,于是寇盗之事也都绝迹了。湘东王进京任石头戍军事,臧严被除授为安右录事。湘束王迁任江州刺史,臧严任镇南谘议参军。臧严在任职期间去世。他有文集十卷。

  伏挺字士标。他的父亲伏佢,任豫章内史,伏佢的事迹记载在《良吏传》中。

  伏挺自幼聪明,七岁时能读通《孝经》、《论语》。长大成人之后,很有才气,喜欢写文章,他作的五言诗,善于仿效谢康乐的风格。伏挺父亲的朋友乐安任防深深赞赏他,认为他是奇才。任防曾经说:“伏挺这样的人才,京城当今没有第二个。”齐代末年,州中举伏挺为秀才,伏挺的对策在当时居于第一位。高祖义军来到京城的时候,伏挺赶到新林去迎接义军,拜谒高祖,高祖见到他十分高兴,称他为“颜子”,提拔他为征束行参军,这时候伏挺才十八岁。天监初年,伏挺被授为中军参军事。伏挺的住宅在潮沟,他在宅中讲论(<ill语》,满朝的官员都来听他讲说。伏挺迁任建康正,不久就因为受到弹劾而免职。过了很久,伏挺又入京任尚书仪曹郎,迁任西中郎记室参军,历任晋陵、武康令。免除县令职务后回京城,于是在东郊建房子,不再出仕。

  伏挺年轻时就有很大名声,在当时又和人相处得很好,朝中身处要职的权臣和无实权的闲官,多数与伏挺有交往,所以伏挺不能久处隐退的地位。当时仆射徐勉因为有病请假回家,伏挺写信给徐勉以揣度徐勉的心意,信中说:

  从前士德怀念旧友,思念之情萦绕数日;王辅嗣想念友人,忧思不断长达一旬。由此可知,祇要是深情相系,无论贵贱,思念之情是相同的。何况像你,施仁庇护百姓,仁德广布天下,对我们家有隆厚的恩德,对我又有知己之恩,我更是时时眷念。但是你身居朝廷,我闲居山野,山川阻隔,地位悬殊,虽然时常拜读你的诗文,但却没见到你。《东山》篇中远行的感叹,什么时候才能回归;西风曾引起人们的思乡之情,我面对此情此景,又哪能不触动思念之情。更加上静居空屋,没有友朋交往酬答,秋风四起,园林枯黄。山野凄凉寂寞,秋虫吟叫。胸中之情不好直接写出,但内心的情思又不能没有寄托,因而时时凭藉吟诗作赋寄托情怀,往往能凑足篇章。扬雄学问深而广,还有人担心他的文章被用来覆盖酱瓿;惠王学富五车,更被人指责为杂乱谬误,何况我这文章更不值一提。有一天姑且呈献短文给你,想不到你却给予超乎寻常的赞赏,承蒙你优厚的关照,回信连篇累牍地夸奖,我捧着你的回信,一次又一次地诵读,衹怕你称赞太过分,超出了标准。从前曹子建不想随意称赞陈琳,就是担心被后代人嗤笑。现在你给我过多的赞美,恐怕会影响你的名声。

  我隐居在草莱之中,见闻很少,凭藉歌谣听到一些,从轿夫牧人那裹学到一些。仰承公卿的谆谆教诲,最终养成简易通达的习性,娱肠的美味、悦耳的音乐都渐渐槟弃,安适的居室、盛美的景象也全都涤除。绫罗美服、丝竹乐器,全都丢弃不用;一丈见方的小屋、一张小小的圆桌,三杯薄酒的嗜好依然保留。所以我认为人间形势变化,我处在域外却情怀淡泊;每日诵读诗书,教授学生,显扬我益柔损刚、舆世无争的胸怀。我追慕留侯张良的辟谷长生之道,向往陆韩鲤那样辞去荣显职位。我眷念束都,寄情南鱼,捧读你的来信,感到确实符合我的情况。虽然感到十分荣幸,但还有不明白的地方。现在帝业安宁,战事平息,顺道应时的圣主接受天命,百姓恭顺敬奉圣明的君主。众多之人归服,像展氏那样的仁德之人也奋发而起,辅佐圣主;面对浩浩白水,像宁叟那样的贤才也正想褰裳渡水,归顺圣主。由此可知君子是为了济助世人,按道义行事,并非是谋求私利。想追随赤松子作神仙之游,谁能做得到?衹希望进入仁寿之域,安定天下,祈求多福。上天虽然不说话,但四季顺行,万物生长。这样,百姓得到庇护,官吏不会被免职,贤人不再隐于空谷,低贱之人也能蒙受赏赐。逭难道不是盛世之美吗,遣难道不是盛世之美吗!从前杜真把自己关在房屋裹,不应征辟;郎宗挂冠悬印,逃隐于幽野,这样做很难啊,遣实在并不是我的愿望。井丹生性高洁,也还是和权贵交往;司马相如傲视世人,但在家乡也表现出华贵的身份,我常认为这样处世就会获取安泰的生活,每每暗中倾慕他们。我正想拥帚清扫道路,延请我思念之人,热情款待,请你在农事闲暇之时光临,不要我再行邀请。

  我虽然喜欢写文章,但是不能投合当代之人,又不能改变自己的志向和操守,顺应时俗。像壬迂仿效旦塞王嗜食昌蒲那样,我也倾慕前贤,有所偏好,因此撰写文章,不以自己鄙陋浅薄而羞愧,面对被人称为龙门的司马迁也毫不忌惮。从前遇曲玺赞赏委墓量卿,刘孟公赏识张仲蔚,他们还衹是受到学识渊博通达之人的赞赏,都称得上是美善之事,何况我受到一代宗师的赏识,更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近来没有提笔,未去书信及时请安,现在姑且仿效东方朔,献书给丞相,需要重新抄写,就请你指正润色,如果遇上子侯,也请再行修正。

  徐勉回信说:反复阅读你的来信,全篇文字,列举出世入世之事,谈及隐退仕进话题,事理周详,意趣深远,打开你的来信拜读,更增加愤激感慨之情。你是大州荐拔的秀才,刚成年就进入朝廷,参与政事,纵览百家之书,涉猎六艺之学,看眼神就表现出你的俊美聪慧,观神色就显示你的俊逸明达,你如同鲁国的名驹,是才学超群的年轻后辈,你超出云中白鹤,品格高洁、志向远大。曾经在大邑中验证你的才能,在富裕之乡试验你做官的能力,将要像子游作武城宰那样施行礼乐教化,像朱邑在桐乡为吏那样留下惠政,被百姓歌颂,哪裹会同卓茂、鲁恭那样忠诚专一的官吏同年而语呢?你杰出的才能将要受到赏识,皇帝要授予官爵,戴上冠簪,系上绅带,加进朝廷官员的行列。而你却仰慕隐退之举,怀着自己的聪明想法,认为已经官职增高会成为自己的拖累,从中领悟恩宠过多要委婉拒绝,于是就从尘世中退隐,实在使我十分钦敬。何况在金商时节,素秋降临,林野萧条,没有人一起游乐,衹是在典籍中涉足,在儒道两家学说中遨游,外物和自身全都忘怀,个人的宠辱又哪会在心中滞留?造实在也是一种欢乐,享用的方式不同而已。现在皇上远见博闻,向四方访求贤者,昼思夜想,寤寐难忘。贤人都从幽谷中出来,隐士也都引领而望,期待圣主。天下有道,仍然贫贱就算是耻辱;离开人群,不能够与鸟兽同群。所以应当抛弃披萝带荔的隐居生活,出来加入朝臣百官的行列,不要违背乱世引退、太平盛世就应出仕的准则,这不也是一桩美事吗!

  我缺少佐助明主治理国家的才智,也没有济助世人的能力,祇是禀承朝廷的准则,不敢荒忽懈怠,才寡力弱,任重道远,我内心惭愧,不止一天。天下有道,百姓都是尧舜时代的百姓,作为朝廷官员,我们还有什么事可干?因此可以以疲困病弱为藉口,过着闲逸的生活。假如天下统一,车同轨,书同文,守卫边防的军队不再来报警,朝廷制订礼乐制度,刻石纪功,封禅泰山,然后就脱下官服,回到自己茅舍,实在是很幸福的事情。但是我早年患有遇风而咳的疾病,造成这虚弱昏眩的病体,像皇甫士安那样骨瘦如柴,像汲长孺那样羸弱多病,朝廷的文书堆积未办,尚书府的公事许多未作处理,娱耳的音乐,烂肠的酒食,也都因而停下不再享用,但并不是想追慕赤松子,仰慕留侯张良。假如上天再给我增加年寿,我自然将会恭谨奉守自己的职责。但我们不是同类的人,处境并不相同,以上的话,实在有些累赘。反复阅读,更觉茫然若失。你品格高尚,远离尘世,如同白云飘荡,隐居山野,我的思念之情什么时候才能平息。

  承蒙你寄来书信,又拿文章给我拜读。我反复诵读,沉浸在辞藻文采之中。从前王仲宣才思敏捷,凭藉蔡中郎才获得声誉;弥正平聪慧颖悟,依赖孔北海才名声四扬。看看古代,比比今天,我德行有亏,内心有愧。假如你写成书卷,我一定全力称扬,誉为第一。不要让美好的文辞得不到传扬,就像明珠衹在随侯手掌中闪耀发光,空使文人扼腕叹息。我希望去见你,车到里门,我将凭轼致敬,扫门求见。你如果返回京城,希望你来寒舍,我一定放下高悬的坐榻,迎接嘉宾。轻苔薄纸,专程进献。真有“一It不见,如三月兮”的感叹,我哪天不是这样怀念你啊!希望你忘记忧愁,不要劳累。书信不能详尽表达我的心意。

  伏挺后来出仕,不久被任命为南台治书。因为接受贿赂,将要被审问。伏挺害怕被判罪,于是改变服饰化装为道士,藏匿很久。后来遇上赦令,他才从藏身的天心寺中出来。邵陵王任江州刺史,带着伏挺去江州。邵陵王爱好文学,伏挺因此深受恩宠,礼遇隆厚。伏挺就在造时还俗。邵陵王迁任郢州刺史,伏挺又随邵陵王到郢州。邵陵王被征调回京任京尹,伏挺就留在夏首,很久才回京城。太清年间,伏挺客游吴兴、吴郡。伏挺在侯景叛乱期间去世。他着有《迩说》十卷,文集二十卷。

  伏挺之子伏知命,先跟随伏挺事奉邵陵王,掌书记。侯景叛乱期间,邵陵王在郢州败逃,伏知命就乘机顺江而下投降侯景。伏知命常常认为自己父亲仕途不能通达,因此深深怨恨朝廷,于是竭尽心意事奉侯景。侯景袭击郢州,围攻巴陵,军中文告檄文,都是出自伏知命。侯景篡位,自立为帝,伏知命任中书舍人,深受信任,权势超过伪朝廷内外的其他人。侯景失败,伏知命被收捕,押送到江陵,囚禁在狱中死去。伏挺之弟伏捶,也因有才学而出名,原先也被邵陵王选用,历任记室,中记室,参军。

  庾仲容字仲容,颖川隔陵人。他是晋司空庾冰的第六代子孙。他的祖父庾徽之,宋时任御史中丞。父亲庾漪,齐时任邵陵王记室。

  庾仲容幼时失去父亲,由叔父庾泳抚养。长大成人之后,他杜绝与人交往,专心一意潜心学习,白天黑夜都手不释卷。最初任安西法曹行参军,庾泳当时已经担任显贵之职,吏部尚书徐勉打算让庾泳的儿子庾晏婴担任太子属官,庾泳流着眼泪对徐勉说:“我哥哥的孩子庾仲容从小就成为孤儿,才能略微有一些,希望用庾晏婴将要充任的职务转而任用他。”徐勉答应了庾泳的要求,就转任庾仲容为太子舍人。庾仲容又迁任安成王主簿。当时平原刘孝标也在王府中任僚属,他们两人都因勤勉学习而受到安成王的礼遇。庾仲容迁任晋安王功曹史。历任永康、钱唐、武康令,治理县中事务都没有突出的业绩,而且常常被弹劾。过了很久,庾仲容被除授为安成王中记室,将要出京随王府行动,皇太子因为庾仲容原任太子宫属,顾念旧情而破例举行饯别酒宴,皇太子赐诗给庾仲容说:“孙生陟阳道,吴子朝歌县,未若樊林举,置酒临华殿。”当时人都认为遣对庾仲容是极大的荣耀。庾仲容迁任安西武陵王谘议参军。后又被授为尚书左丞,因为审察案情、纠弹官员不公正而被免职。

  庾仲容学问渊博,年轻时就有很大名声,但是他很意气用事,藉酒使性,又喜欢发表正直而不同凡响的言论,士人中的友人就因此而看轻他。庾仲容衹和王籍、谢几卿等人性格相合,交情很好。王籍、谢几卿二人当时也与众人不相合,于是三个人结伴交往,纵情酣饮,不再注重操守。过了很久,庾仲容又任谘议参军,出京任黟县令。到太清年间发生动乱的时候,庾仲容客居会稽,因为患病而去世,死时七十四岁。

  庾仲容抄写诸子书三十卷,各家地理书二十卷,《列女传》三卷,他还有文集二十卷,这些书都在世间流传。

  陆云公字子龙,吴郡人。他的祖父陆闲,任州别驾。父亲陆完,任宁远长史。

  陆云公五岁时可以背诵《论语》、《毛诗》,九岁时读《汉书》,全能记下来。他的从祖父陆便、沛国刘显向他考问《汉书》中的十件事,他都能一一回答,无所遣漏,刘显赞叹不已,认为他异于常人。长大成人之后,陆云公好学而有才气。州中举为秀才。陆云公积功迁任宣惠武陵王、平西湘束王行参军。陆云公原先撰写了《太伯庙碑》,吴兴太守张缵离职回京城,在途中读到陆云公写的碑文,感叹地说:“这个人简直是当代的蔡伯喈。”张缵到京城后主管铨选官员的事务,他向高祖推荐陆云公,高祖于是召陆云公兼尚书仪曹郎,不久就实授此职,入值寿光省,又以本来官职知著作郎事。不久又除授为著作郎,积功迁任中书黄门郎,并掌著作。陆云公善于下围棋,一次曾经在夜晚陪侍高祖,他戴的武冠碰上了烛火,高祖笑着对他说:“烛烧坏了你帽子上的貂尾。”高祖将要用陆云公为侍中,侍中冠上有貂尾为饰,所以高祖用这样的话来和陆云公开玩笑。当时天渊池新制造了一艘鳊鱼舟,舟形阔而短,高祖在闲暇的El子裹常常乘坐这艘船随波荡漾,在朝臣中衹是带着太常刘之遴、国子祭酒到溉、右卫朱异,陆云公当时年纪轻,职位也不高,但是也在陪高祖泛舟的朝臣之列。高祖对他的恩宠厚待竟到了这样的程度。太清元年,陆云公去世,死时三十七岁。高祖为他的死哀伤惋惜,亲手写诏书说:“给事黄门侍郎、掌著作陆云公,风姿仪态秀美,学问博洽通达,是后起之秀。他突然间去世,深深令人痛心。应当确定日期为他举哀。赠钱五万、布四十匹帮助他家办理丧事。”

  张缵当时任湘州刺史,他写信给陆云公的叔父陆襄、兄长陆晏子说:

  京城的信使来,知道你们贤兄之子、贤弟黄门侍郎不幸去世的消息,这不衹是你们家失去了优异的人才,衹要是认识他的人都同感悲伤,哀痛惋惜,不能休止。贤兄之子、贤弟天生的才情早就显露,弱冠之年更是俊异非凡,书籍一经过目,用不着第二次翻阅。有陆绩怀橘孝亲之举、王祥为母抱柰之情,这是天生的禀性;能踞坐苦读、跻身贤才行列,并不是凭藉外人的帮助。学者相聚,那他能以自己的撰述立于学者之林;问难答辩,那他就能谈出自己的心得,常有独到的见解。刚刚过了弱冠之年,他就已经精通文辞和六艺,评论众多的士人,他正是杰出的诗人。我曾舆他同为朝廷之官,互相追随,交情深厚,因为志气相投,就成了忘年之交。在朝一年,朝夕相处。从早到晚,玩赏古籍,披板文章。平生的知交旧友,差不多都渐渐殂谢,老夫我记得旧友,在世已经不多了。至于我遣一生,还有多少时间,怡悦心志的乐事,就在于和他交往。我职务迁调,前往潇、湘,船停在京城江岸,将要离别之时,更看出我和他之间的交往深情。晚上在京城郊外暂住,我和他促膝而谈,滞留了一夜又一夜,恋恋不舍,握手道别,强忍悲酸,各登前程。我在外任职数年,被疾病缠绕侵扰,昏愤糊涂,很久已不与人交往。凭几口授,手下又一向没有可托以此任的美才;自己动笔,字迹又轻重不匀,若减若没,更增添愧疚之情。京城中知交旧友,都像云雨,有的分离,有的永别,祇有和他的交往,书信互相问讯,未曾断绝。我们的交往在形迹之外,不会被路途遥远而阻隔;我们的友情在襟怀之中,不会因岁月的流逝而改变。我在外做官五六年,殷切期望能回到家乡,天天盼望着束归京城,再和他重温昔日的深情。为什么这次分别,竟使我们永远成为隔世之人!当初挥手告别的时候,谁能保住自己长命百岁,我祇怕自己突然衰谢,所以没有其他的安排。想不到他在风华正茂的年龄去世,学问渊博的贤才被埋葬,更叫人增加伤感之情。想当年我引荐他,就因为他一直志向坚定,你们兄弟感情深厚,又加上把他看作陆家家实,更有挚爱之情。突然间遇上这令人忧伤痛心之事,我还能说什么!临到写信更增加悲哀伤痛,以致语无伦次。

  陆云公堂兄陆才子,也因为有才气而出名,他历任中书郎、宣成王友,太子中庶子。廷尉卿,比陆云公先去世。陆才子、陆云公都有文集,也都在世上流传。

  任孝恭字孝恭,临淮临淮人。他的曾祖父任农夫,宋时任南豫州刺史。

  任孝恭年幼时就失去父亲,他事奉母亲十分孝敬,因此而出名。任孝恭专心一意,勤奋学习,家中贫穷,没有书可演就常常辗转请托向人借书。每读一遍,他就可以背诵,全无遗漏。任耋苤的外祖父丘它,与高祖原有交情,听说任孝恭有才学,就把他召入西省编撰史书。任孝恭最初任奉朝请,进值寿光省,为司文侍郎,不久兼中书通事舍人。高祖下诏命任孝恭撰写《建陵寺刹下铭》,任孝恭又呈奏自己撰写的高祖文集的《序文》,文辞都富赡华丽,从逭以后,任孝恭专职主管朝廷的文书。任孝恭写文章敏捷迅速,接到诏命立即就能成文,看起来不很花费心思,写好文章呈奏,高祖每每都称赞他的文章写得好,多次赐给他金帛。任孝恭在年轻时跟随萧寺云法师读经文,通晓释教教义,到遣时任孝恭衹食用蔬食,遵守戒律,信奉佛教十分诚恳。但任孝恭生性很喜欢夸耀自己的功劳,常凭藉自己的才能凌驾于别人之上,对于当时有名的人物多表现出轻视的态度,世人也就因此而看轻他。

  太清二年,侯景进犯京城,任孝恭启奏招募军士,他率领招募的军人隶属于萧正德,驻扎在江南岸。到叛贼军队来到的时候,萧正德率军投降侯景,任孝恭返回赶赴宫城,宫城城门已经关闭,任孝恭于是逃进东府,不久束府被叛贼攻破,任孝恭被害。任孝恭的文集在世间流传。

  颜协字子和,琅邪临沂人。他七代以前的祖上颜含,晋时任侍中、国子祭酒、西平靖侯。他的父亲颜见远,博学而且有志向,有操守。以前,齐和帝镇守荆州的时候,任颜见远为绿事参军,到齐和帝在江陵登上帝位的时候,命颜见远任治书侍御史,不久又兼中丞。高祖接受齐的禅让之后,颜见远于是绝食,含恨几天而去世。高祖听到这消息说:“我是顺应天命,顺从人意,和天下士大夫有什么关系?而颜见远竟然做出了这种事情!”

  颜协从小失去父亲,在舅氏家抚养。他从小以度量大而被人们称赞。颜协广泛涉猎群书,精于写草书和隶书。颜协初出仕就任湘东王国常侍,又兼府记室。世祖出京镇守荆州,颜协转任实授记室。当时吴郡顾协也在王府中任职,他和颜协同名,才学也相匹敌,王府中称他们为“二协”。颜协之舅陈郡谢陈去世,颜协因为舅舅对自己有抚养之恩,因此用对待伯父叔父的礼仪为舅舅守丧,谈论这事的人因此更看重颜协的情义。颜协又感到家中父亲属守义而死,因此不去追求显达的职位,常常拒绝朝廷的征召,衹是在藩王府任职而已。大同五年,颜协去世,死时四十二岁。世祖为他的去世嗟叹惋惜,为此而着《怀旧诗》哀悼他。其中一章说:“气量弘大而风度高雅,实在是名实一致的高才啊!虽已仕进却还未升迁,致使高才还滞留在俸禄不高的职位上。”

  颜协撰写的《晋仙传》五篇,《日月灾异图》两卷,因为遇上火灾都烧毁了。

  颜协有两个儿子:颜之仪,颜之推,都出名很早。颜之推在承圣年间官职升至正员郎、中书舍人。

  陈吏部尚书姚察说:魏文帝说,古代文人,很少有人能保持自己的名节。为什么呢?文人要巧妙地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与众不同地披露自己的胸怀,因此,他们容易藐视同辈之人,显露夸耀自大之心。在大的场合就会凌辱轻慢侯王,在小的场合就会轻视侮慢朋友,招致妒忌,陷入罪遇,全都由此产生。像屈原、买谊被弃斥放逐,桓谭、冯衍被槟斥不用,遣哪裹衹是一朝一代才有的事啊,实在是这些文人恃才自傲带来的祸患啊!以上记载的文学之士,正值教化昌明的时代,撰写辞藻华丽的文章,没有郁闷压抑的忧虑,不会遇上前代文人遭遇的祸患,实在太好了。议论,说明他是讲求命运的一类人物。命运这种东西,圣人很少谈及,趋向命运之说,认为命运必然操纵人生,这不是圣人经典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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