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列传

卷一百四十

  文苑上

  ○孔绍安 子祯 孙若思

  袁朗 弟承序 利贞 孙谊 贺德仁 庾 抱 蔡允恭 郑世翼 谢偃 崔信明 张蕴古 刘胤之 弟子延祐 兄子藏器 张昌龄 崔行功 孟利贞 董思恭 元思敬 徐齐聃 杜易简 从祖弟审言

  卢照邻 杨炯 王勃 兄勮 勔

  骆宾王 邓玄挺

  臣观前代秉笔论文者多矣。莫不宪章《谟》、《诰》,祖述《诗》、《骚》; 远宗毛、郑之训论,近鄙班、扬之述作。谓“采采苤諲”,独高比兴之源;“湛湛 江枫”,长擅咏歌之体。殊不知世代有文质,风俗有淳醨;学识有浅深,才性有工 拙。昔仲尼演三代之《易》,删诸国之《诗》,非求胜于昔贤,要取名于今代。实 以淳朴之时伤质,民俗之语不经,故饰以文言,考之弦诵。然后致远不泥,永代作 程,即知是古非今,未为通论。夫执鉴写形,持衡品物,非伯乐不能分驽骥之状, 非延陵不能别《雅》、《郑》之音。若空混吹竽之人,即异闻《韶》之叹。近代唯 沈隐俟斟酌《二南》,剖陈三变;摅云、渊之抑郁,振潘、陆之风徽。俾律吕和谐, 宫商辑洽,不独子建总建安之霸,客兒擅江左之雄。爰及我朝,挺生贤俊,文皇帝 解戎衣而开学校,饰贲帛而礼儒生;门罗吐凤之才,人擅握蛇之价。靡不发言为论, 下笔成文,足以纬俗经邦,岂止雕章缛句。韵谐金奏,词炳丹青,故贞观之风,同 乎三代。高宗、天后,尤重详延;天子赋横汾之诗,臣下继柏梁之奏;巍巍济济, 辉烁古今。如燕、许之润色王言,吴、陆之铺扬鸿业,元稹、刘贲之对策,王维、 杜甫之雕虫,并非肄业使然,自是天机秀绝。若隋珠色泽,无假淬磨,孔玑翠羽, 自成华彩,置之文苑,实焕缃图。其间爵位崇高,别为之传。今采孔绍安已下,为 《文苑》三篇,凯怀才憔悴之徒,千古见知于作者。

  孔绍安,越州山阴人,陈吏部尚书奂之子。少与兄绍新,俱以文词知名。十三, 陈亡入隋,徙居京兆鄠县。闭门读书,诵古文集数十万言,外兄虞世南叹异之。绍 新尝谓世南曰:“本朝沦陷,分从湮灭,但见此弟,窃谓家族不亡矣!”时有词人 孙万寿,与绍安笃忘年之好,时人称为孙、孔。绍安大业末为监察御史。时高祖为 隋讨贼于河东,诏绍安监高祖之军,深见接遇。及高祖受禅,绍安自洛阳间行来奔。 高祖见之甚悦,拜内史舍人,赐宅一区、良马两匹、钱米绢布等。时夏侯端亦尝为 御史,监高祖军,先绍安归朝,授秘书监。绍安因侍宴,应诏咏《石榴诗》曰: “只为时来晚,开花不及春。”时人称之。寻诏撰《梁史》,未成而卒。有文集五 卷。

  子祯,高宗时为苏州长史。曹王明为刺史,不循法度,祯每进谏。明曰:“寡 人天子之弟,岂失于为王哉!”祯曰:“恩宠不可恃,大王不奉行国命,恐今之荣 位,非大王所保,独不见淮南之事乎?”明不悦。明左右有侵暴下人者,祯捕而杖 杀之。明后果坐法,迁于黔中,谓人曰:“吾愧不用孔长史言,以及于此!”祯累 迁绛州刺史,封武昌县子。卒,谥曰温。

  子季诩,早知名,官至左补阙。

  绍安孙若思。

  若思孤,母褚氏亲自教训,遂以学行知名。年少时,有人赍褚遂良书迹数卷以 遗若思,唯受其一卷。其人曰:“此书当今所重,价比黄金,何不总取?”若思曰: “若价比金宝,此为多矣!”更截去半以还之。明经举,累迁库部郎中。若思常谓 人曰:“仕至郎中足矣!”至是持一石止水,置于座右,以示有止足之意。寻迁给 事中。

  中宗即位,敬晖、桓彦范等知国政,以若思多识故事,所有改革大事及疑议, 多访于若思。再转礼部侍郎,出卫州刺史。先是,诸州别驾,皆以宗室为之,不为 刺史致敬,由是多行不法。若思至州,举奏别驾李道钦犯状,请加鞫讯。乃诏别驾 于刺史致礼,自若思始也。俄以清白称,加银青光禄大夫,赐绢百匹。历汝州刺史、 太子右谕德,封梁郡公。开元十七年卒,谥曰惠。

  袁朗,雍州长安人,陈尚书左仆射枢之子。其先自陈郡仕江左,世为冠族,陈 亡徙关中。

  朗勤学,好属文。在陈,释褐秘书郎,甚为尚书令江总所重。尝制千字诗,当 时以为盛作。陈后主闻而召入禁中,使为《月赋》,朗染翰立成。后主曰:“观此 赋,谢希逸不能独美于前矣!”又使为《芝草》、《嘉莲》二颂,深见优赏。历太 子洗马、德教殿学士,迁秘书丞。陈亡,仕隋为尚书仪曹郎。武德初,授齐王文学、 祠部郎中,封汝南县男,再转给事中。贞观初卒官。太宗为之废朝一日,谓高士廉 曰:“袁朗在任虽近,然其性谨厚,特使人伤惜。”因敕给其丧事,并存问妻子。 有文集十四卷。

  从父弟承序,陈尚书仆射宪之子。武德中,齐王元吉闻其名,召为学士。府废, 累转建昌令。在任清静,士吏怀之。高宗在籓,太宗选学行之士为其僚属,谓中书 侍郎岑文本曰:“梁、陈名臣,有谁可称?复有子弟堪招引否?”文本因言:“隋 师入陈,百司奔散,莫有留者,唯袁宪独在其主之傍。王世充将受隋禅,群僚表请 劝进,宪子给事中承家托疾,独不署名。此父子足称忠烈。承家弟承序,清贞雅操, 实继先风。”由是召守晋王友,仍令侍读,加授弘文馆学士。未几,卒。

  朗从祖弟利贞,陈中书令敬之孙也。高宗时为太常博士、周王侍读。永隆二年, 王立为皇太子,百官上礼。高宗将会百官及命妇于宣政殿,并设九部伎及散乐。利 贞上疏谏曰:“臣以前殿正寝,非命妇宴会之地;象阙路门,非倡优进御之所。望 诏命妇会于别殿,九部伎从东西门入,散乐一色,伏望停省。若于三殿别所,自可 备极恩私。微臣庸蔽,不闲典则,忝预礼司,轻陈狂瞽。”帝纳其言,即令移于麟 德殿。至会日,酒酣,帝使中书侍郎薛元超谓利贞曰:“卿门承忠鲠,能抗疏直言, 不加厚赐,何以奖劝!”赐物百段。俄迁祠部员外郎,卒。中宗即位,以侍读恩, 追赠秘书少监。

  朗十三代祖汉司徒滂,滂生魏国郎中、御史大夫涣,涣生晋尚书准,准生东晋 右将军、豫章太守冲,冲生司徒从事中郎耽,耽生琅邪内史质,质生丹阳尹、宋公 长史豹,豹生宋吴郡太守洵,累代有高名重位,前史有传。五代叔祖宋太尉淑,高 祖父左仆射、雍州刺史顗,高祖司空察,皆死国难。曾祖梁中书监、司空、穆公昂, 仕齐为吴兴太守,及梁高祖禅齐,久辞朝命。父枢,叔父宪,仕陈,皆为陈仆射。 叔祖敬,中书令。及陈亡,宪冒难扶护后主。朗自以中外人物,为海内冠族,虽琅 邪王氏继有台鼎,而历朝自为佐命,鄙之不以为伍。

  朗孙谊,又虞世南外孙。神功中,为苏州刺史。尝因视事,司马、清河张沛通 谒,沛即侍中文瓘之子。谊揖之曰:“司马何事?”沛曰:“此州得一长史,是陇 西李亶,天下甲门。”谊曰:“司马何言之失!门户须历代人贤,名节风教,为衣 冠顾瞩,始可称举,老夫是也!夫山东人尚于婚媾,求于禄利;作时柱石,见危授 命,则旷代无人。何可说之,以为门户!”沛怀惭而退。时人以为口实。

  贺德仁,越州山阴人也。父朗,陈散骑常侍。德仁少与从兄基俱事国子祭酒周 弘正,咸以词学见称。时人语曰:“学行可师贺德基,文质彬彬贺德仁。”德仁兄 弟八人,时人方之荀氏。陈鄱阳王伯山为会稽太守,改其所居甘滂里为高阳里。德 仁事陈,至吴兴王友。

  入隋,仆射杨素荐之,授豫章王府记室参军。王以师资礼之,恩遇甚厚。及炀 帝即位,豫章王改封齐王,又授齐王府属。及齐王获谴,府僚皆被诛责,唯德仁以 忠谨免罪,出补河东郡司法。素与隐太子善,及高祖平京师,隐太子封陇西公,用 德仁为陇西公友。寻迁太子中舍人,以衰老不习吏事,转太子洗马。时萧德言亦为 洗马,陈子良为右卫率府长史,皆为东宫学士。贞观初,德仁转赵王友。无几,卒, 年七十余。有文集二十卷。

  德仁弟子纪、敳,亦以博学知名。高宗时,纪官至太子洗马,修《五礼》。敳 至率更令,兼太子侍读。兄弟并为崇贤馆学士,学者荣之。

  庾抱,润州江宁人也,其先自颍川徙家焉。祖众,陈御史中丞。父超,南平王 记室。抱开皇中为延州参军事。后累岁,调吏部。尚书牛弘知其有学术,给笔札令 自序。援翰便就,弘甚奇之。后补元德太子学士,礼赐甚优。会皇孙载诞,太子宴 宾客,抱于坐中献《嫡皇孙颂》,深被嗟赏。后为越巂主簿,称病不行。义宁中, 隐太子弘引为陇西公府记室。时军国多务,公府文檄皆出于抱。寻转太子舍人,未 几,卒。有集十卷。

  蔡允恭,荆州江陵人也。祖点,梁尚书仪曹郎。父大业,后梁左民尚书。允恭 有风彩,善缀文。仕隋历著作佐郎、起居舍人。雅善吟咏。炀帝属词赋,多令讽诵 之。尝遣教宫女,允恭深以为耻,因称气疾,不时应召。炀帝又许授以内史舍人, 更令入内教宫人,允恭固辞不就,以是稍被疏绝。江都之难,允恭从宇文化及西上, 没于窦建德。及平东夏,太宗引为秦府参军,兼文学馆学士。贞观初,除太子洗马。 寻致仕,卒于家。有集十卷,又撰《后梁春秋》十卷。

  郑世翼,郑州荥阳人也,世为著姓。祖敬德,周仪同大将军。父机,司武中士。 世翼弱冠有盛名。武德中,历万年丞、扬州录事参军。数以言辞忤物,称为轻薄。 时崔信明自谓文章独步,多所凌轹;世翼遇诸江中,谓之曰:“尝闻‘枫落吴江冷。’” 信明欣然示百余篇。世翼览之未终,曰:“所见不如所闻。”投之于江,信明不能 对,拥楫而去。世翼贞观中坐怨谤,配流巂州,卒。文集多遗失,撰《交游传》, 颇行于时。

  谢偃,卫县人也,本姓直勒氏。祖孝政,北齐散骑常侍,改姓谢氏。偃仕隋为 散从正员郎。贞观初,应诏对策及第,历高陵主簿。十一年,驾幸东都,谷、洛泛 溢洛阳宫,诏求直谏之士。偃上封事,极言得失。太宗称善,引为弘文馆直学士, 拜魏王府功曹。偃尝为《尘》、《影》二赋,甚工。太宗闻而诏见,自制赋序,言 “区宇乂安,功德茂盛”。令其为赋,偃奉诏撰成,名曰《述圣赋》,赐采数十匹。 偃又献《惟皇诫德赋》以申讽,曰:

  臣闻理忘乱,安忘危,逸忘劳,得忘失。此四者,人君莫不皆然。是以夏桀以 瑶台璇室为丽,而不悟鸣条南巢之祸;殷辛以象箸玉杯为华,而不知牧野白旗之败。 故当其盛也,谓四海为己力;及其衰焉,乃匹夫之不制。当其信也,谓天下为无危; 及其疑也,则顾盼皆仇敌。是知必有其德,则诚结戎夷,化行荒裔。苟失其度,则 变生骨肉,衅起腹心矣!是以为人主者,不可忘初。处殿堂,则思前主之所以亡; 朝万国,则思今己之所以贵;巡府库,则思今己之所以得;视功臣,则思其为己之 始;见名将,则思其用力之初。苟弗忘旧,则人无易心,何患乎天下之不化!故旦 行之则为尧、舜,暮失之则为桀、纣,岂异人哉!其词曰:

  周坟籍以迁观,总宇宙而一窥;结绳往而莫纪,书契崇而可知。惟皇王之迭代, 信步骤之恆规,莫不虑失者常得,怀安者必危。是以战战怵怵,日慎一日,守约守 俭,去奢去逸。外无荒禽,内无荒色,唯贤是授,唯人斯恤。则三皇不足六,五帝 不足十。若夫恃圣骄力,狠戾倔强,忠良是弃,谄佞斯奖。构崇台以造天,穿深池 以绝壤。厚赋重敛,积宝藏镪;无罪加刑,有功不赏。则夏桀可二,殷辛易两。在 危所恃,居安勿忘。功臣无逐,故人无放。放故者亡,逐功者丧。四海岌岌,九土 漫漫,覆之甚易,存之实难。是以一人有悦,万国同欢;一人失所,兆庶俱残。喜 则隆冬可热,怒则盛夏成寒;一动而八表乱,一言而天下安。举君过者曰忠,述主 美者为佞,苟承颜以顺旨,必蔽视而称圣。故使曲者乱直,邪者疑正;改华服以就 胡,变雅音而入郑;虽往古之轨躅,亦当今之龟镜。崔嵬龙殿,赫奕凤门,苞四海 以称主,冠天下而独尊。既兄日而姊月,亦父乾而母坤。视则金翠溢目,听则丝竹 盈耳。信赏罚之在躬,实荣辱之由己;语义皇而易匹,言尧、舜之可拟。骄志自此 而生,侈心因兹而起。常惧覆而惧亡,必思足而思止;勿忘潜龙之初,当怀布衣之 始。在位称宝,居器曰神,钟鼓庭设,玉帛阶陈。得必有兆,失必有因;一替一立, 或周或秦。既承前代,当思后人。唯德可以久,天道无常亲。

  时李百药工为五言诗,而偃善作赋,时人称为李诗谢赋焉。十七年,府废,出 为湘潭令,卒。文集十卷。

  崔信明,青州益都人也,后魏七兵尚书光伯曾孙也。祖縚,北海郡守。信明以 五月五日日正中时生,有异雀数头,身形甚小,五色毕备,集于庭树;鼓翼齐鸣, 声清宛亮。隋太史令史良使至青州,遇而占之曰:“五月为火,火为《离》,《离》 为文彩。日正中,文之盛也。又有雀五色,奋翼而鸣。此兒必文藻焕烂,声名播于 天下。雀形既小,禄位殆不高。”及长,博闻强记,下笔成章。乡人高孝基有知人 之鉴,每谓人曰:“崔信明才学富赡,虽名冠一时,但恨其位不达耳!”

  大业中,为尧城令。窦建德僭号,欲引用之。信明族弟敬素为建德鸿胪卿,说 信明曰:“隋主无道,天下鼎沸,衣冠礼乐,扫地无余。兄遁迹下僚,不被收用, 豫让所以不报范中行,只以众人遇我者也。夏王英武,有并吞天下之心,士女襁负 而至者,不可称数。此时不立功立事,岂是见几而作者乎?”信明曰:“昔申胥海 畔渔者,尚能固其节;吾终不能屈身伪主,求斗筲之职。”遂逾城而遁,隐于太行 山。贞观六年,应诏举,授兴世丞。迁秦川令,卒。

  信明颇蹇傲自伐,常赋诗吟啸,自谓过于李百药,时人多不许之。又矜其门族, 轻侮四海士望,由是为世所讥。

  子冬日,则天时为黄门侍郎,被酷吏所杀。

  张蕴古,相州洹水人也。性聪敏,博涉书传,善缀文,能背碑覆局。尤晓时务, 为州闾所称。自幽州总管府记室直中书省。太宗初即位,上《大宝箴》以讽,其词 曰:

  今来古往,俯察仰观,惟辟作福,为君实难。主普天之下,处王公之上;任土 贡其所求,具僚和其所唱。是故竞惧之心日弛,邪僻之情转放,岂知事起乎所忽, 祸生乎无妄。固以圣人受命,拯溺亨屯,归过于己,推恩于民。大明无偏照,至公 无私亲。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礼以禁其奢,乐以防其佚。左言而右 事,出警而入跸。四时同其惨舒,三光同其得失。故身为之度,而声为之律。勿谓 无知,居高听卑;勿谓何害,积小成大。乐不可极,极乐生哀;欲不可纵,纵欲成 灾。壮九重于内,所居不过容膝;彼昏不知,瑶其台而琼其室。罗八品于前,所食 不过适口;唯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勿内荒于色,勿外荒于禽,勿贵难得之货, 勿听亡国之音。内荒伐人性,外荒荡人心,难得之货侈,亡国之声淫。勿谓我尊而 傲贤侮士,勿谓我智而拒谏矜己。闻之夏王,据馈频起;亦有魏帝,牵裾不止。安 彼反侧,如春阳秋露,巍巍荡荡,恢汉高大度;抚兹庶事,如履薄临深,战战栗栗, 用周文小心。

  《诗》云:“不识不知”,《书》曰:“无偏无党”。一彼此于胸臆,捐好恶 于心想。众弃而后加刑,众悦而后命赏。弱其强而治其乱,申其屈而直其枉。故曰: “如衡如石,不定物以数,物之悬者,轻重自具;如水如镜,不示物以情,物之鉴 者,妍媸自生。”勿浑浑而浊,勿皎皎而清,勿没没而暗,勿察察而明。虽冕旒蔽 目而视于未形,虽黈纩塞耳而听于无声。纵心乎湛然之域,游神于至道之精。扣之 者应洪纤而效响,酌之者随深浅而皆盈。故曰:天之清,地之宁,王之贞。四时不 言而代序,万物无为而受成。岂知帝有其力,而天下和平。

  吾王拨乱,戡以智力,民惧其威,未怀其德。我皇抚运,扇以淳风,民怀其始, 未保其终。爰述金镜,穷神尽圣;使人以心,应言以行。包括治体,抑扬词令,天 下为公,一人有庆。开罗起祝,援琴命诗,一日二日,念兹在兹。唯人所召,自天 祐之。争臣司直,敢告前疑!

  太宗嘉之,赐以束帛,除大理丞。

  初,河内人李孝德,素有风疾,而语涉妄妖。蕴古究其狱,称好德癫病有征, 法不当坐。治书侍御史权万纪劾蕴古家住相州,好德之兄厚德为其刺史,情在阿纵, 奏事不实。太宗大怒,曰:“小子乃敢乱吾法耶?”令斩于东市。太宗寻悔,因发 制,凡决死者,命所司五覆奏,自蕴古始也。

  刘胤之,徐州彭城人也。祖祎之,后魏临淮镇将。胤之少有学业,与隋信都丞 孙万寿、宗正卿李百药为忘年之友。武德中,御史大夫杜淹表荐之,再迁信都令, 甚存惠政。永徽初,累转著作郎、弘文馆学士,与国子祭酒令狐德棻、著作郎杨仁 卿等,撰成国史及实录,奏上之,封阳城县男。寻以老,不堪著述,出为楚州刺史, 卒。

  弟子延祐,弱冠本州举进士,累补渭南尉。刀笔吏能,为畿邑当时之冠。司空 李勣尝谓曰:“足下春秋甫尔,便擅大名,宜稍自贬抑,无为独出人右也。”后历 右司郎中,检校司宾少卿,封薛县男。

  徐敬业之乱,扬州初平,所有刑名,莫能决定,延祐奉使至军所决之。时议者 断受贼五品官者斩,六品者流。延祐以为诸非元谋,迫胁从盗,则置极刑,事涉枉 滥,乃断受贼五品者流,六品已下俱除名而已。其得全济者甚众。

  出为箕州刺史,转安南都护。岭南俚户,旧输半课,及延祐到,遂勒全输。由 是其下皆怨,谋欲将叛,延祐乃诛其首恶李嗣仙。垂拱三年,嗣仙党与丁建、李思 慎等,遂率众围安南府。时城中胜兵不过数百,乃禁门坚守,以候邻境之援。广州 大族冯子猷幸灾乐祸,欲因危立功,遂按兵纵敌,使其为害滋甚。延祐遂为思慎所 害。其后桂州司马曹玄静率兵讨思慎等,擒之。尽斩于安南城下。

  胤之从父兄子藏器,亦有词学,官至宋州司马。藏器子知柔,开元初,为工部 尚书。知柔弟知几,避玄宗名改子玄。自有传。

  张昌龄,冀州南宫人。弱冠以文词知名。本州欲以秀才举之,昌龄以时废此科 已久,固辞。乃充进士贡举及第。贞观二十一年,翠微宫成,诣阙献颂。太宗召见, 试作《息兵诏》草,俄顷而就。太宗甚悦,因谓之曰:“昔祢衡、潘岳,皆恃才傲 物,以至非命。汝才不减二贤,宜追鉴前轨,以副吾所取也。”乃敕于通事舍人里 供奉。寻为昆山道行军记室,破卢明月,平龟兹,军书露布,皆昌龄之文也。再转 长安尉,出为襄州司户,丁忧去官。后贺兰敏之奏引于北门修撰,寻又罢去。乾封 元年卒。文集二十卷。

  兄昌宗,亦有学业,官至太子舍人、修文馆学士。撰《古文纪年新传》三十卷。

  崔行功,恆州井陉人,北齐钜鹿太守伯让曾孙也,自博陵徙家焉。行功少好学, 中书侍郎唐俭爱其才,以女妻之。俭前后征讨,所有文表,皆行功之文。高宗时, 累转吏部郎中。以善敷奏,尝兼通事舍人、内供奉。坐事贬为游安令,寻征为司文 郎中。当时朝廷大手笔,多是行功及兰台侍郎李怀俨之词。

  先是,太宗命秘书监魏征写四部群书,将进内贮库,别置雠校二十人、书手一 百人。征改职之后,令虞世南、颜师古等续其事。至高宗初,其功未毕。显庆中, 罢雠校及御书手,令工书人缮写,计直酬佣,择散官随番雠校。其后又诏东台侍郎 赵仁本、东台舍人张文瓘及行功、怀俨等相次充使检校。又置详正学士以校理之, 行功仍专知御集。迁兰台侍郎。

  咸亨中,官名复旧,改为秘书少监。上元元年,卒官。有集六十卷。兄子玄暐, 别有传。

  行功前后预撰《晋书》及《文思博要》等。同时又有孟利贞、董思恭、元思敬 等,并以文藻知名。

  孟利贞者,华州华阴人也。父神庆,高宗初为沁州刺史,以清介著名。利贞初 为太子司议郎,中宗在东宫,深惧之。受诏与少师许敬宗、崇贤馆学士郭瑜、顾胤、 董思恭等撰《瑶山玉彩》五百卷。龙朔二年奏上之,高宗称善,加级赐物有差。利 贞累转著作郎,加弘文馆学士。垂拱初卒。又撰《续文选》十三卷。

  兄允忠,垂拱中为天官侍郎。

  董思恭者,苏州吴人。所著篇咏,甚为时人所重。初为右史,知考功举事,坐 预泄问目,配流岭表而死。

  元思敬者,总章中为协律郎。预修《芳林要览》,又撰《诗人秀句》两卷,传 于世。

  徐齐聃,湖州长城人也。父孝德,以女为才人,官至果州刺史。齐聃少善属文, 高宗时累迁兰台舍人。时敕令有突厥酋长子弟事东宫,齐聃上疏曰:

  昔姬诵与伯禽同业,晋储以师旷为友,匪唯专赖师资,固亦详观近习。皇太子 自可招集园、绮,寤寐应、刘。阶闼小臣,必采于端士;驱驰所任,并归于正人。 方流好善之风,永播崇贤之美。今乃使氈裘之子,解辫而侍春闱;冒顿之苗,削衤 任而陪望苑。在于道义,臣窃有疑。诗云:“敬慎威仪,以近有德。”《书》曰: “任官惟贤才,左右惟其人。”盖殷勤于此,防微之至也。

  齐聃又尝上奏曰:“齐献公即陛下外氏,虽子孙有犯,不合上延于祖。今周忠 孝公庙甚修崇,而齐献公庙遽毁坏,不审陛下将何以重示海内,以彰孝理之风?” 帝皆纳其言。

  齐聃善于文诰,甚为当时所称。高宗爱其文,令侍周王等属文,以职在枢剧, 仍敕间日来往焉。以漏泄机密,左授蕲州司马。俄又坐事配流钦州。咸亨中卒,年 四十余。睿宗即位,追录旧恩,累赠礼部尚书。

  子坚,别有传。

  杜易简,襄州襄阳人,周硖州刺史叔毗曾孙也。九岁能属文,及长,博学有高 名。姨兄中书令岑文本甚推重之。登进士第,累转殿中侍御史。咸亨中,为考功员 外郎。时吏部侍郎裴行俭、李敬玄相与不叶,易简与吏部员外郎贾言忠希行俭之旨, 上封陈敬玄罪状。高宗恶其朋党,左转易简为开州司马,寻卒。

  易简颇善著述,撰《御史台杂注》五卷,文集二十卷,行于代。

  易简从祖弟审言。

  审言,进士举,初为隰城尉。雅善五言诗,工书翰,有能名。然恃才謇傲,甚 为时辈所嫉。乾封中,苏味道为天官侍郎,审言预选。试判讫,谓人曰:“苏味道 必死。”人问其故,审言曰:“见吾判,即自当羞死矣!”又尝谓人曰:“吾之文 章,合得屈、宋作衙官;吾之书迹,合得王羲之北面。”其矜诞如此。

  累转洛阳丞。坐事贬授吉州司户参军。又与州僚不叶,司马周季重与员外司户 郭若讷共构审言罪状,系狱,将因事杀之。既而季重等府中酣宴,审言子并年十三, 怀刃以击之。季重中伤死,而并亦为左右所杀。季重临死曰:“吾不知审言有孝子, 郭若讷误我至此!”审言因此免官,还东都,自为文祭并。士友咸哀并孝烈,苏颋 为墓志,刘允济为祭文。后则天召见审言,将加擢用。问曰:“卿欢喜否?”审言 蹈舞谢恩。因令作《欢喜诗》,甚见嘉赏,拜著作佐郎。俄迁膳部员外郎。神龙初, 坐与张易之兄弟交往,配流岭外。寻召授国子监主簿,加修文馆直学士。年六十余 卒。有文集十卷。

  次子闲。闲子甫,别有传。

  卢照邻,字升之,幽州范阳人也。年十余岁,就曹宪、王义方授《苍》、《雅》 及经史,博学善属文。初授邓王府典签,王甚爱重之,曾谓群官曰:“此即寡人相 如也。”后拜新都尉。因染风疾去官,处太白山中,以服饵为事。后疾转笃,徙居 阳翟之具茨山,著《释疾文》、《五悲》等诵。颇有骚人之风,甚为文士所重。

  照邻既沉痼挛废,不堪其苦,尝与亲属执别,遂自投颍水而死,时年四十。文 集二十卷。

  兄光乘,亦知名,长寿中为陇州刺史。

  杨炯,华阴人。伯祖虔威,武德中官至右卫将军。炯幼聪敏博学,善属文。神 童举,拜校书郎,为崇文馆学士。仪凤中,太常博士苏知几上表,以公卿已下冕服, 请别立节文。敕下有司详议,炯献议曰:

  古者太昊庖羲氏,仰以观象,俯以察法,造书契而文籍生。次有黄帝轩辕氏, 长而敦敏,成而聪明,垂衣裳而天下理。其后数迁五德,君非一姓,体国经野,建 邦设都,文质所以再而复,正朔所以三而改。夫改正朔者,谓夏后氏之建寅,殷人 建丑,周人建子。至于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此三王相袭之道也!夫易 服色者,谓夏后氏尚黑,殷人尚白,周人尚赤。至于山、龙、华虫、宗彝、藻、火、 粉米、黼、黻,此又百代可知之道。

  谨按《虞书》曰:“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宗 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绣。”由此言之,则其所从来者尚矣。日月星辰者, 明光照下土也。山者,布散云雨,象圣王大泽沾下也。龙者,变化无方,象圣王应 时布教也。华虫者,雉也,身被五彩,象圣王体兼文明也。宗彝者,武蜼也,以刚 猛制物,象圣王神武定乱也。藻者,逐水上下,象圣王随代而应也。火者,陶冶烹 饪,象圣王至德日新也。粉米者,人恃以生,象圣王为物之所赖也。黼能断割,象 圣王临事能决也。黻者,两己相背,象君臣可否相济也。

  迨有周氏,乃以日月星辰为旌旗之节,又登龙于山,登火于宗彝,于是乎制衮 冕以祀先王也。九章者,法阳数也,以龙为首章。衮者,卷也,龙德神异,应变潜 见,表圣王深识远智,卷舒神化也。又制柷冕以祭先公也。柷者,雉也,有耿介之 志,表公有贤才,能守耿介之节也。又制毳冕以祭四望也。四望者,岳渎之神也。 武蜼者,山林所生,明其象也。制絺冕以祭社稷也。社稷者,土谷之神也。粉米由 之而成,象其功也。又制玄冕以祭群小祀也。百神异形,难可遍拟,但取黻之相背, 昭异名也。夫以周公之多才也,故治定制礼,功成作乐。夫以孔宣之将圣也,故行 夏之时,服周之冕。先王之法服,乃此之自出矣;天下之能事,又于是乎毕矣。

  今知几表状请制大明冕十三章,乘舆服之者。谨按,日月星辰者,已施于旌旗 矣。龙武山火者,又不逾于古矣。而云麟凤有四灵之名,玄龟有负图之应,云有纪 官之号,水有盛德之祥,此盖别表休征,终是无逾比象。然则皇王受命,天地兴符, 仰观则璧合珠连,俯察则银黄玉紫。殚南宫之粉壁,不足写其形状;罄东观之铅黄, 未可纪其名实。固不可毕陈于法服也。云者,龙之气也;水者,藻之自生也。又不 假别为章目,此盖不经之甚也!

  又鸾冕八章,三公服之者。鸾者,太平之瑞也,非三公之德也。鹰鹯者,鸷鸟 也,适可以辨祥刑之职也。熊罴者,猛兽也,适可以旌武臣之力也。又称藻为水草, 无所法象,引张衡赋“蒂倒茄于藻井,披红葩之狎猎”,请为莲华,取其文彩者。 夫茄者,莲也。若以莲代藻,变古从今,既不知草木之名,亦未达文章之意,此又 不经之甚也!

  又毳冕六章,三品服之者。按此王者祀四望服之名也。今三品乃得同王之毳冕, 而三公不得同王之衮名,岂唯颠倒衣裳,抑亦自相矛盾,此又不经之甚也!

  又黻冕四章,五品服之者。考之于古,则无其名;验之于今,则非章首,此又 不经之甚也!

  若夫礼唯从俗,则命为制,令为诏,乃秦皇之故事,犹可以适于今矣!若夫义 取随时,则出称警,入称跸,乃汉国之旧仪,犹可以行于代矣。亦何取变周公之轨 物,改宣尼之法度者哉!

  由是竟寝知几所请。

  俄迁詹事司直。则天初,坐从祖弟神让犯逆,左转梓州司法参军。秩满,选授 盈川令。如意元年七月望日,宫中出盂兰盆,分送佛寺,则天御洛南门,与百僚观 之。炯献《盂兰盆赋》,词甚雅丽。炯至官,为政残酷,人吏动不如意,辄搒杀之。 又所居府舍,多进士亭台,皆书榜额,为之美名,大为远近所笑。无何卒官。中宗 即位,以旧僚追赠著作郎。文集三十卷。

  炯与王勃、卢照邻、骆宾王以文词齐名,海内称为王杨卢骆,亦号为“四杰”。 炯闻之,谓人曰:“吾愧在卢前,耻居王后。”当时议者,亦以为然。

  其后崔融、李峤、张说俱重四杰之文。崔融曰:“王勃文章宏逸,有绝尘之迹, 固非常流所及。炯与照邻可以企之,盈川之言信矣!”说曰:“杨盈川文思如悬河 注水,酌之不竭,既优于卢,亦不减王。‘耻居王后’,信然;‘愧在卢前’,谦 也。”

  开元中,说为集贤大学士十余年。常与学士徐坚论近代文士,悲其凋丧。坚曰: “李赵公、崔文公之笔术,擅价一时,其间孰优?”说曰:“李峤、崔融、薛稷、 宋之问之文,如良金美玉,无施不可。富嘉谟之文,如孤峰绝岸,壁立万仞,浓云 郁兴,震雷俱发,诚可畏也,若施于廊庙,则骇矣!阎朝隐之文,如丽服靓庄, 燕歌赵舞,观者忘疲,若类之风、雅,则罪人矣!”问后进词人之优劣,说曰: “韩休之文,如大羹旨酒,雅有典则,而薄于滋味。许景先之文,如丰肌腻理,虽 穠华可爱,而微少风骨。张九龄之文,如轻缣素练,实济时用,而微窘边幅。王翰 之文,如琼怀玉斝,虽烂然可珍,而多有玷缺。”坚以为然。

  虔威子德干,高宗末,历泽、齐、汴、相四州刺史,治有威名,郡人为之语曰: “宁食三斗蒜,不逢杨德干。”

  子神让,天授初与徐敬业于扬州谋叛,父子伏诛。

  王勃。字子安,绛州龙门人。祖通,隋蜀郡司户书佐。大业末,弃官归,以著 书讲学为业。依《春秋》体例,自获麟后,历秦、汉至于后魏,著纪年之书,谓之 《元经》。又依《孔子家语》、扬雄《法言》例,为客主对答之说,号曰《中说》。 皆为儒士所称。义宁元年卒,门人薛收等相与议谥曰文中子。二子:福畤、福郊。

  勃六岁解属文,构思无滞,词情英迈,与兄勔、勮,才藻相类。父友杜易简常 称之曰:“此王氏三珠树也。”勃年未及冠,应幽素举及第。乾封初,诣阙上《宸 游东岳颂》。时东都造乾元殿,又上《乾元殿颂》。沛王贤闻其名,召为沛府修撰, 甚爱重之。诸王斗鸡,互有胜负,勃戏为《檄英王鸡文》。高宗览之,怒曰:“据 此是交构之渐。”即日斥勃,不令入府。久之,补虢州参军。

  勃恃才傲物,为同僚所嫉。有官奴曹达犯罪,勃匿之,又惧事泄,乃杀达以塞 口。事发,当诛,会赦除名。时勃父福畤为雍州司户参军,坐勃左迁交趾令。上元 二年,勃往交趾省父,道出江中,为《采莲赋》以见意,其辞甚美。渡南海,堕水 而卒,时年二十八。

  苾,弱冠进士登第,累除太子典膳丞。长寿中,擢为凤阁舍人。时寿春王成器、 衡阳王成义等五王初出阁,同日授册。有司撰仪注,忘载册文。及百僚在列,方知 阙礼,宰相相顾失色。苾立召书吏五人,各令执笔,口占分写,一时俱毕。词理典 赡,人皆叹服。寻加弘文馆学士,兼知天官侍郎。苾颇任权势,交结非类。万岁通 天二年,綦连耀谋逆事泄,閟坐与耀善,并弟閟并伏诛。

  閟累官至泾州刺史。神龙初,有诏追复苾、閟官位。

  福畤,天后朝以子贵,累转泽州长史,卒。

  初,吏部侍郎裴行俭典选,有知人之鉴,见苾与苏味道,谓人曰:“二子亦当 掌铨衡之任。”李敬玄尤重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与勃等四人,必当显贵。行俭曰: “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勃等虽有文才,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之器耶!杨 子沉静,应至令长,余得令终为幸。”果如其言。

  勃文章迈捷,下笔则成,尤好著书。撰《周易发挥》五卷,及《次论》等书数 部。勃亡后,并多遗失。有文集三十卷。勃聪警绝众,于推步历算尤精,尝作《大 唐千岁历》,言唐德灵长千年,不合承周、隋短祚。其论大旨云:“以土王者,五 十代而一千年;金王者,四十九代而九百年;水王者,二十代而六百年;木王者, 三十代而八百年;火王者,二十代而七百年。此天地之常期,符历之数也。自黄帝 至汉,并是五运真主。五行已遍,土运复归,唐德承之,宜矣!魏、晋至于周、隋, 咸非正统,五行之沴气也,故不可承之。”大率如此。

  骆宾王,婺州义乌人。少善属文,尤妙于五言诗,尝作《帝京篇》,当时以为 绝唱。然落魄无行,好与博徒游。高宗末,为长安主簿。坐赃,左迁临海丞,怏怏 失志,弃官而去。文明中,与徐敬业于扬州作乱。敬业军中书檄,皆宾王之词也。 敬业败,伏诛,文多散失。则天素重其文,遣使求之。有兗州人郄云卿集成十卷, 盛传于世。

  邓玄挺,雍州蓝田人。少善属文,累迁左史。坐与上官仪善,出为顿丘令。有 善政,玺书劳问。累授中书舍人。性俊辨,机捷过人,每有嘲谑,朝廷称为口实。 则天临朝,迁吏部侍郎,既不称职,甚为时谈所鄙。又患消渴之疾,选人目为“邓 渴”,为榜于衢路。自有唐已来,掌选之失,未有如玄挺者。坐此左迁澧州刺史。 在州复以善政闻,迁晋州刺史,召拜麟台少监,重为天官侍郎,其失又甚于前。玄 挺女为道王子諲妻,又与蒋王子炜相善。諲谋迎中宗于房陵,以问玄挺。炜又尝谓 玄挺曰:“欲作急计如何?”玄挺虽皆不答,而不以告。永昌元年得罪,下狱死。

  文苑中

  ○郭正一 元万顷 范履冰 苗神客 周思茂 胡楚宾附

  乔知之 弟侃备 刘希夷附

  刘允济 富嘉谟 吴少微 谷倚附

  员半千 丘悦附

  刘宪 王适 司马锽 梁载言附

  沈佺期 陈子昂 闾丘均附 宋之问 阎朝隐 王无竞 李适 尹元凯附

  贾曾 子至

  许景先 贺知 章 贺朝 万齐融 张若虚 邢巨 包融 李登之附

  席豫 徐安贞附

  齐 浣 王浣 李邕 孙逖 子成

  郭正一,定州彭城人。贞观中举进士。累转中书舍人、弘文馆学士。永隆二年, 迁秘书少监,检校中书侍郎,与魏玄同、郭待举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以平章 事为名,自正一等始也。永淳二年,正除中书侍郎。正一在中书累年,明习旧事, 兼有词学,制敕多出其手,当时号为称职。则天临朝,转国子祭酒,罢知政事。寻 出为晋州刺史,入为麟台监,又检校陕州刺史。永昌元年,为酷史所陷,流配岭南 而死,家口籍没,文集多遗失。

  先是,仪凤中,吐蕃入寇,工部尚书刘审礼率兵十八万,与蕃将伦钦陵战于青 海,王师大败,审礼没于阵。高宗骇然,乃召侍臣问以御戎之策,正一对曰:“吐 蕃作梗,年岁已深,命将兴师,相继不绝,空劳士马,虚费粮储,近讨则徒损兵威, 深入则未穷巢穴。臣望少发兵募,且遣备边,明立烽候,勿令侵扰。伺国用丰足, 人心叶同,宽之数年,可一举而灭。”给事中刘齐贤、皇甫文亮等亦以为严守为便。 正一才略,率多此类。

  元万顷,洛阳人,后魏景穆皇帝之胤。祖白泽,武德中总管。万顷善属文,起 家拜通事舍人。乾封中,从英国公李勣征高丽,为辽东道总管记室。别帅冯本以大 军援裨将郭待封,船破失期。待封欲作书与勣,恐高丽知其救兵不至,乘危迫之, 乃作离合诗赠勣。勣不达其意,大怒曰:“军机急切,何用诗为?必斩之!”万顷 为解释之,乃止。

  勣尝令万顷作文檄高丽,其语有讥高丽“不知守鸭绿之险”,莫离支报云“谨 闻命矣”,遂移兵固守鸭绿,官军不得入,万顷坐是流于岭外。后会赦得还,拜著 作郎。

  时天后讽高宗广召文词之士入禁中修撰,万顷与左史范履冰、苗神客,右史周 思茂、胡楚宾咸预其选,前后撰《列女传》、《臣轨》、《百僚新诫》、《乐书》 等凡千余卷。朝廷疑议及百司表疏,皆密令万顷等参决,以分宰相之权,时人谓之 “北门学士”。

  万顷属文敏速,然性疏旷,不拘细节,无儒者之风。则天临朝,迁凤阁舍人。 无几,擢拜凤阁侍郎。

  万顷素与徐敬业兄弟友善,永昌元年为酷吏所陷,配流岭南而死。时神客、楚 宾已卒,履冰、思茂相次为酷吏所杀。

  范履冰者,怀州河内人。自周王府户曹召入禁中,凡二十余年。垂拱中,历鸾 台、天官二侍郎。寻迁春官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兼修国史。载初元年,坐尝 举犯逆者被杀。

  苗神客者,沧州东光人。官至著作郎。

  周思茂者,贝州漳南人。少与弟思钧,俱早知名。自右史转太子舍人。与范履 冰在禁中最蒙亲遇,至于政事损益,多参预焉。累迁麟台少监、崇文馆学士。垂拱 四年,下狱死。

  胡楚宾者,宣州秋浦人。属文敏速,每饮半酣而后操笔。高宗每令作文,必以 金银杯盛酒令饮,便以杯赐之。楚宾终日酣宴,家无所藏,费尽复入待诏,得赐又 出。然性慎密,未尝言禁中事,醉后人或问之,答以他事而已。自殷王文学拜右史、 崇贤直学士而卒。

  乔知之,同州冯翊人也。父师望,尚高祖女庐陵公主,拜驸马都尉,官至同州 刺史。知之与弟侃、备,并以文词知名。知之尤称俊才,所作篇咏,时人多讽诵之。 则天时,累除右补阙,迁左司郎中。知之有侍婢曰窈娘,美丽善歌舞,为武承嗣所 夺。知之怨惜,因作《绿珠篇》以寄情,密送与婢,婢感愤自杀。承嗣大怒,因讽 酷吏罗织诛之。

  侃,开元初为兗州都督。

  备,预修《三教珠英》,长安中卒于襄阳令。

  时又有汝州人刘希夷,善为从军闺情之诗,词调哀苦,为时所重,志行不修, 为奸人所杀。

  刘允济,洛州巩人,其先自沛国徙焉。南齐彭城郡丞愬六代孙也。少孤,事母 甚谨。博学善属文,与绛州王勃早齐名,特相友善。弱冠,本州举进士,累除著作 佐郎。允济尝采摭鲁哀公后十二代至于战国遗事,撰《鲁后春秋》二十卷。表上之, 迁左史,兼直弘文馆。垂拱四年,明堂初成,允济奏上《明堂赋》以讽,则天甚嘉 叹之,手制褒美,拜著作郎。

  天授中,为来俊臣所构,当坐死,以其母老,特许终其余年,仍留系狱。久之, 会赦免,贬授大庾尉。长安中,累迁著作佐郎,兼修国史。未几,擢拜凤阁舍人。 中兴初,坐与张易之款狎,左授青州长史,为吏清白,河南道巡察使路敬潜甚称荐 之。寻丁母忧,服阕而卒。

  富嘉谟,雍州武功人也。举进士。长安中,累转晋阳尉,与新安吴少微友善, 同官。先是,文士撰碑颂,皆以徐、庾为宗,气调渐劣。嘉谟与少微属词,皆以经 典为本,时人钦慕之,文体一变,称为富吴体。嘉谟作《双龙泉颂》、《千蠋谷颂》, 少微撰《崇福寺钟铭》,词最高雅,作者推重。并州长史张仁亶待以殊礼,坐必同 榻。嘉谟后为寿安尉,预修《三教珠英》。中兴初,为左台监察御史,卒。有文集 五卷。

  少微亦举进士,累至晋阳尉。中兴初,调于吏部,侍郎韦嗣立称荐,拜右台监 察御史。卧病,闻嘉谟死,哭而赋诗,寻亦卒。有文集五卷。

  嘉谟与少微在晋阳,魏郡谷倚为太原主簿,皆以文词著名,时人谓之“北京三 杰”。倚后流寓客死,文章遗失。

  微子巩,开元中,为中书舍人。

  员半千,本名余庆,晋州临汾人。少与齐州人何彦先同师事学士王义方,义方 嘉重之,尝谓之曰:“五百年一贤,足下当之矣!”因改名半千。及义方卒,半千 与彦先皆制服,丧毕而去。

  上元初,应八科举,授武陟尉。属频岁旱饥,劝县令殷子良开仓以赈贫馁,子 良不从。会子良赴州,半千便发仓粟以给饥人。怀州刺史郭齐宗大惊,因而按之。 时黄门侍郎薛元超为河北道存抚使,谓齐宗曰:“公百姓不能救之,而使惠归一尉, 岂不愧也!”遽令释之。寻又应岳牧举。

  高宗御武成殿,召诸州举人,亲问曰:“兵书所云天阵、地阵、人阵,各何谓 也?”半千越次而进曰:“臣观载籍,此事多矣。或谓:天阵,星宿孤虚;地阵, 山川向背;人阵,偏伍弥缝。以臣愚见,谓不然矣。夫师出以义,有若时雨,得天 之时,此天阵也;兵在足食,且耕且战,得地之利,此地阵也;善用兵者,使三军 之士,如父子兄弟,得人之和,此人阵也。三者去矣,其何以战!”高宗甚嗟赏之。 及对策,擢为上第。

  垂拱中,累补左卫胄曹,仍充宣慰吐蕃使。及引辞,则天曰:“久闻卿名,谓 是古人,不意乃在朝列。境外小事,不足烦卿,宜留待制也。”即日使入阁供奉。 嗣圣元年,半千为左卫长史,与凤阁舍人王处知、天官侍郎石抱忠,并为弘文馆直 学士,仍与著作佐郎路敬淳分日于显福门待制。半千因撰《明堂新礼》三卷,上之。 则天封中岳,半千又撰《封禅四坛碑》十二首以进,则天称善。前后赐绢千余匹。

  长安中,五迁正谏大夫,兼右控鹤内供奉。半千以控鹤之职,古无其事,又授 斯任者率多轻薄,非朝廷进德之选,上疏请罢之。由是忤旨,左迁水部郎中,预修 《三教珠英》。

  中宗时,为濠州刺史。睿宗即位,征拜太子右谕德,兼崇文馆学士,加银青光 禄大夫,累封平原郡公。开元二年卒。文集多遗失。半千同时学士丘悦。

  丘悦者,河南陆浑人也。亦有学业。景龙中,为相王府掾,与文学韦利器、典 签裴耀卿俱为王府直学士。睿宗在籓甚重之,官至岐王傅。开元初卒。撰《三国典 略》三十卷,行于时。

  刘宪,宋州宁陵人也。父思立,高宗时为侍御史。属河南、河北旱俭,遣御史 中丞崔谧等分道存问赈给,思立上疏谏曰:“今麦序方秋,蚕功未毕,三时之务, 万姓所先。敕使抚巡,人皆竦抃,忘其家业,冀此天恩,踊跃参迎,必难抑止,集 众既广,妨废亦多。加以途程往还,兼之晨夕停滞。既缘赈给,须立簿书,本欲安 存,却成烦扰。又无驿之处,其马稍难。简择公私,须预追集。雨后农务,特切常 情,暂废须臾,即亏岁计。每为一马,遂劳数家,从此相乘,恐更滋甚。望且委州 县赈给,待秋闲时出使褒贬。”疏奏,谧等遂不行。后迁考功员外郎,始奏请明经 加帖、进士试杂文,自思立始也。寻卒官。

  宪弱冠举进士,累除冬官员外郎。

  天授中,受诏推按来俊臣。宪嫉其酷暴,欲因事绳之,反为俊臣所构,贬濆水 令。再迁司仆丞。及俊臣伏诛,擢宪为给事中,寻转凤阁舍人。

  神龙初,坐尝为张易之所引,自吏部侍郎出为渝州刺史。俄复入为太仆少卿, 兼修国史,加修文馆学士。景云初,三迁太子詹事

  玄宗在东宫,留意经籍,宪因上启曰:“自古及今,皆重于学。至于光耀盛德, 发扬令问,安静身心,保宁家国,无以加焉。殿下居副君之位,有绝人之才,岂假 寻章摘句,盖资略知大意,用功甚少,为利极多。伏愿克成美志,无弃暇日,上以 慰至尊之心,下以答庶僚之望。侍读褚无量,经明行修,耆年宿望,时赐召问,以 察其言,幸甚!”玄宗甚嘉纳之。明年,宪卒,赠兗州都督。有集三十卷。

  初则天时,敕吏部糊名考选人判,以求才彦,宪与王适、司马锽、梁载言相次 判入第二等。

  王适,幽州人。官至雍州司功。

  司马皪,洛州温人也。神龙中,卒于黄门侍郎。

  梁载言,博州聊城人。历凤阁舍人,专知制诰。撰《具员故事》十卷,《十道 志》十六卷,并传于时。中宗时为怀州刺史。

  沈佺期,相州内黄人也。进士举。长安中,累迁通事舍人,预修《三教珠英》。

  佺期善属文,尤长七言之作,与宋之问齐名,时人称为沈宋。再转考功员外郎, 坐赃配流岭表。神龙中,授起居郎,加修文馆直学士。后历中书舍人、太子詹事。 开元初卒。有文集十卷。

  弟全交及子,亦以文词知名。

  陈子昂,梓州射洪人。家世富豪。子昂独苦节读书,尤善属文。初为《感遇诗》 三十首,京兆司功王适见而惊曰:“此子必为天下文宗矣!”由是知名。举进士。 会高宗崩,灵驾将还长安,子昂诣阙上书,盛陈东都形胜,可以安置山陵,关中旱 俭,灵驾西行不便。曰:

  梓州射洪县草莽愚臣子昂,谨顿首冒死献书阙下。

  臣闻明王不恶切直之言以纳忠,烈士不惮死亡之诛以极谏。故有非常之策者, 必待非常之时;得非常之时者,必待非常之主。然后危言正色,抗义直辞,赴汤镬 而不回,至诛夷而无悔!岂徒欲诡世夸俗,厌生乐死者哉!实以为杀身之害小,存 国之利大。故审计定议而甘心焉。况乎得非常之时,遇非常之主,言必获用,死亦 何惊!千载之迹,将不朽于今日矣!

  伏惟大行皇帝遗天下,弃群臣,万国震惊,百姓屠裂。陛下以徇齐之圣,承宗 庙之重,天下之望,喁喁如也。莫不冀蒙圣化,以保余年;太平之主,将复在于兹 矣!况皇太后又以文母之贤,协轩宫之耀,军国大事,遗诏决之;唐、虞之际,于 斯盛矣!

  臣伏见诏书,梓宫将迁西京,鸾舆亦欲陪幸。计非上策,智者失图;庙堂未闻 有骨鲠之谟,朝廷多见有顺从之议;臣窃惑以为过矣!伏自思之,生圣日,沐皇风, 摩顶至踵,莫非亭育;不能历丹凤,抵濯龙,北面玉阶,东望金屋,抗音而正谏者, 圣王之罪人也!所以不顾万死,乞献一言,愿蒙听览,甘就鼎镬,伏惟陛下察之。

  臣闻秦都咸阳之时,汉都长安之日,山河为固,天下服矣。然犹北取胡、宛之 利,南资巴蜀之饶。自渭入河,转关东之粟;逾沙绝漠,致山西之储。然后能削平 天下,弹压诸侯,长辔利策,横制宇宙。今则不然。燕、代迫匈奴之侵,巴、陇婴 吐蕃之患;西蜀疲老,千里赢粮;北国丁男,十五乘塞;岁月奔命,其弊不堪。秦 之首尾,今为阙矣!即所余者,独三辅之间耳。顷遭荒馑,人被荐饥。自河已西, 莫非赤地;循陇已北,罕逢青草。莫不父兄转徙,妻子流离,委家丧业,膏原润莽, 此朝廷之所备知也。赖以宗庙神灵,皇天悔祸,去岁薄稔,前秋稍登,使羸饿之余, 得保性命,天下幸甚,可谓厚矣!然而流人未返,田野尚芜,白骨纵横,阡陌无主。 至于蓄积,尤可哀伤。陛下不料其难,贵从先意,遂欲长驱大驾,按节秦京,千乘 万骑,何方取给?况山陵初制,穿复未央;土木工匠,必资徒役。今欲率疲弊之众, 兴数万之军,征发近畿,鞭扑羸老,凿山采石,驱以就功。春作无时,秋成绝望, 凋瘵遗噍,再罹艰苦。倘不堪弊,必有逋逃,“子来”之颂,将何以述之?此亦宗 庙之大机,不可不审图也!况国无兼岁之储,家鲜匝时之蓄。一旬不雨,犹可深忧, 忽加水旱,人何以济?陛下不深察始终,独违群议,臣恐三辅之弊,不止如前日矣!

  且天子以四海为家,圣人包六合为宇。历观邃古,以至于今,何尝不以三王为 仁,五帝为圣!虽周公制作,夫子著明,莫不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为百王之 鸿烈,作千载之雄图!然而舜死陟方,葬苍梧而不返;禹会群后,殁稽山而永终。 岂其爱蛮夷之乡而鄙中国哉?实将欲示圣人无外也。故能使坟籍以为美谈,帝王以 为高范。况我巍巍大圣,轹帝登皇,日月所照,莫不率俾。何独秦、丰之地,可置 山陵;河、洛之都,不堪园寝?陛下岂不察之,愚臣窃为陛下惜也!且景山崇丽, 秀冠群峰,北对嵩、邙,西望汝海,居祝融之故地,连太昊之遗墟。帝王图迹,纵 横左右;园陵之美,复何加焉!陛下曾未察之,谓其不可;愚臣鄙见,良足尚矣! 况瀍、涧之中,天地交会,北有太行之险,南有宛、叶之饶,东压江、淮,食湖淮 之利,西驰崤、渑,据关河之宝。以聪明之主,养纯粹之人,天下和平,恭己正南 面而已。陛下不思瀍、洛之壮观,关、陇之荒芜,乃欲弃太山之安,履焦原之险, 忘神器之大宝,徇曾、闵之小节。愚臣暗昧,以为甚也!陛下何不览争臣之策,采 行路之谣,谘谟太后,平章宰辅,使苍生之望,知有所安,天下岂不幸甚!

  昔者平王迁都,光武都洛,山陵寝庙,不在东京;宗社坟茔,并居西土。然而 《春秋》美为始王,《汉书》载为代祖,岂其不愿孝哉?何圣贤褒贬于斯滥矣?实 以时有不可,事有必然。盖欲遗小存大,去祸归福,圣人所以贵也。夫小不忍,乱 大谋,仲尼之至诫,愿陛下察之。若以臣愚不用,朝议遂行,臣恐关、陇之忧,无 时休也!

  臣又闻太原蓄钜万之仓,洛口积天下之粟,国家之资,斯为大矣!今欲舍而不 顾,背以长驱,使有识惊嗟,天下失望。倘鼠窃狗盗,万一不图,西入陕州之郊, 东犯武牢之镇,盗敖仓一抔之粟,陛下何以遏之?此天下之至机,不可不深惧也。 虽则盗未旋踵,诛刑已及,灭其九族,焚其妻子,泣辜虽恨,将何及焉!故曰: “先谋后事者逸,先事后谋者失。”“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斯言岂徒设也, 固愿陛下念之!

  则天召见,奇其对,拜麟台正字。则天将事雅州讨生羌,子昂上书曰:

  麟台正字臣子昂昧死上言。

  臣闻道路云:国家欲开蜀山,自雅州道入讨生羌,因以袭击吐蕃。执事者不审 图其利害,遂发梁、凤、巴蜒兵以徇之。臣愚以为西蜀之祸,自此结矣!

  臣闻乱生,必由于怨。雅州边羌,自国初已来,未尝一日为盗。今一旦无罪受 戮,其怨必甚。怨甚惧诛,必蜂骇西山。西山盗起,则蜀之边邑,不得不连兵备守。 兵久不解,则蜀之祸构矣!昔后汉末西京丧败,盖由此诸羌。此一事也。

  且臣闻吐蕃桀黠之虏,君长相信,而多奸谋。自敢抗天诛,迩来向二十余载, 大战则大胜,小战则小胜,未尝败一队,亡一夫。国家往以薛仁贵、郭待封为虓武 之将,屠十一万众于大非之川,一甲不返。又以李敬玄、刘审礼为廊庙之器,辱十 八万众于青海之泽,身囚虏庭。是时精甲勇士,势如云雷,然竟不能擒一戎,馘一 丑,至今而关、陇为空。今乃欲以李处一为将,驱憔悴之兵,将袭吐蕃。臣窃忧之, 而为此虏所笑。此二事也。

  且夫事有求利而得害者。则蜀昔时不通中国,秦惠王欲帝天下而并诸侯,以为 不兼幹不取蜀,势未可举,乃用张仪计,饰美女,谲金牛,因间以啖蜀侯。蜀侯果 贪其利,使五丁力士凿通谷,栈褒斜,置道于秦。自是险阻不关,山谷不闭,张仪 蹑踵乘便,纵兵大破之,蜀侯诛,幹邑灭。至今蜀为中州,是贪利而亡。此三事也。

  且臣闻吐蕃羯虏,爱蜀之珍富,欲盗之,久有日矣。然其势不能举者,徒以山 川阻绝,障隘不通,此其所以顿饿狼之喙而不得侵食也。今国家乃撤边羌,开隘道, 使其收奔亡之种,为向导以攻边。是乃借寇兵而为贼除道,举全蜀以遗之。此四事 也。

  臣窃观蜀为西南一都会,国家之宝库,天下珍货聚出其中。又人富粟多,顺江 而下,可以兼济中国。今执事者乃图侥幸之利,悉以委事西羌。地不足以富国,徒 杀无辜之众,以伤陛下之仁;糜费随之,无益圣德。又况侥幸之利,未可图哉!此 五事也。

  夫蜀之所恃,有险也;人之所安,无役也。今国家乃开其险,役其人;险开则 便寇,人役则伤财。臣恐未见羌戎,已有奸盗在其中矣!往年益州长史李崇真图此 奸利,传檄称吐蕃欲寇松州,遂使国家盛军师、大转饷以备之。未二三年,巴蜀二 十余州,骚然大弊,竟不见吐蕃之面,而崇真赃钱已计钜万矣。蜀人残破,几不堪 命。此之近事,犹在人口,陛下所亲知。臣愚意者不有奸臣欲图此利,复以生羌为 计者哉!此六事也。

  且蜀人尪劣,不习兵战,一虏持矛,百人莫敢当。又山川阻旷,去中夏精兵处 远。今国家若击西羌,掩吐蕃,遂能破灭其国,奴虏其人,使其君长系首北阙,计 亦可矣!若不到如此,臣方见蜀之边陲不守,而为羌夷所横暴。昔辛有见被发而祭 伊川者,以为不出百年,此其为戎。臣恐不及百年而蜀为戎。此七事也。

  且国家近者废安北,拔单于,弃龟兹,放疏勒,天下翕然,谓之盛德。所以者 何?盖以陛下务在仁,不在广;务在养,不在杀。将以此息边鄙,休甲兵,行三皇、 五帝之事者也!今又徇贪夫之议,谋动兵戈,将诛无罪之戎,而遗全蜀之患,将何 以令天下乎?此愚臣所以不甚悟者也。况当今山东饥,关、陇弊,历岁枯旱,人有 流亡。诚是圣人宁静,思和天人之时,不可动甲兵,兴大役,以自生乱。臣又流闻 西军失守,北军不利,边人忙动,情有不安。今者复驱此兵,投之不测。臣闻自古 亡国破家,未尝不由黩兵。今小人议夷狄之利,非帝王之至德也,又况弊中夏哉!

  臣闻古之善为天下者,计大而不计小,务德而不务刑;图其安则思其危,谋其 利则虑其害;然后能长享福禄。伏愿陛下熟计之!

  再转右拾遗。数上疏陈事,词皆典美。时有同州下邽人徐元庆,父为县尉赵师 韫所杀。后师韫为御史,元庆变姓名于驿家佣力,候师韫,手刃杀之。议者以元庆 孝烈,欲舍其罪。子昂建议以为:“国法专杀者死,元庆宜正国法,然后旌其闾墓, 以褒其孝义可也。”当时议者,咸以子昂为是。俄授麟台正字。武攸宜统军北讨契 丹,以子昂为管记,军中文翰皆委之。

  子昂父在乡,为县令段简所辱,子昂闻之,遽还乡里。简乃因事收系狱中,忧 愤而卒,时年四十余。

  子昂褊躁无威仪,然文词宏丽,甚为当时所重。有集十卷,友人黄门侍郎卢藏 用为之序,盛行于代。

  子昂卒后,益州成都人闾丘均,亦以文章著称。景龙中,为安乐公主所荐,起 家拜太常博士。而公主被诛,均坐贬为循州司仓,卒。有集十卷。

  宋之问,虢州弘农人。父令文,有勇力,而工书,善属文。高宗时,为左骁卫 郎将、东台详正学士。之问弱冠知名,尤善五言诗,当时无能出其右者。初征令与 杨炯分直内教,俄授洛州参军,累转尚方监丞、左奉宸内供奉。易之兄弟雅爱其才, 之问亦倾附焉。预修《三教珠英》,常扈从游宴。则天幸洛阳龙门,令从官赋诗, 左史东方虬诗先成,则天以锦袍赐之。及之问诗成,则天称其词愈高,夺虬锦袍以 赏之。

  及易之等败,左迁泷州参军。未几,逃还,匿于洛阳人张仲之家。仲之与驸马 都尉王同皎等谋杀武三思,之问令兄子发其事以自赎。及同皎等获罪,起之问为鸿 胪主薄,由是深为义士所讥。

  景龙中,再转考功员外郎。时中宗增置修文馆学士,择朝中文学之士,之问与 薛稷、杜审言等首膺其选,当时荣之。及典举,引拔后进,多知名者。寻转越州长 史。

  睿宗即位,以之问尝附张易之、武三思,配徙钦州。先天中,赐死于徙所。之 问再被窜谪,经途江、岭,所有篇咏,传布远近。友人武平一为之纂集,成十卷, 传于代。

  世人以之问父为三绝,之问以文词知名,弟之悌有勇力,之逊善书,议者云各 得父之一绝。

  之悌,开元中自右羽林将军出为益州长史、剑南节度兼采访使。寻迁太原尹。

  阎朝隐,赵州栾城人也。少与兄镜几、弟仙舟俱知名。朝隐文章虽无《风》、 《雅》之体,善构奇,甚为时人所赏。累迁给事中,预修《三教珠英》。张易之等 所作篇什,多是朝隐及宋之问潜代为之。圣历二年,则天不豫,令朝隐往少室山祈 祷。朝隐乃曲申悦媚,以身为牺牲,请代上所苦。及将康复,赐绢彩百匹、金银器 十事。俄转麟台少监。易之伏诛,坐徙岭外。寻召还。先天中,复为秘书少监。又 坐事贬为通州别驾,卒官。

  朝隐修《三教珠英》时,成均祭酒李峤与张昌宗为修书使,尽收天下文词之士 为学士,预其列者,有王无竞、李适、尹元凯,并知名于时。自余有事迹者,各见 其本传。

  王无竞者,字仲烈。其先琅邪人,因官徙居东莱,宋太尉弘之十一代孙。父侃, 棣州司马。

  无竞有文学,初应下笔成章举及第,解褐授赵州栾城县尉,历秘书省正字,转 右武卫仓曹、洛阳县尉,迁监察御史,转殿中。旧例,每日更直于殿前。正班时, 宰相宗楚客、杨再思常离班偶语,无竞前曰:“朝礼至敬,公等大臣,不宜轻易以 慢恆典。”楚客等大怒,转无竞为太子舍人。神龙初,坐诃诋权幸,出为苏州司马。 及张易之等败,以尝交往,再贬岭外,卒于广州,年五十四。

  李适者,雍州万年人。景龙中,为中书舍人,俄转工部侍郎。睿宗时,天台道 士司马承祯被征至京师。及还,适赠诗,序其高尚之致,其词甚美,当时朝廷之士, 无不属和,凡三百余人。徐彦伯编而叙之,谓之《白云记》,颇传于代。寻卒。

  尹元凯者,瀛州乐寿人。初为磁州司仓,坐事免,乃栖迟山林,不求仕进,垂 三十年。与张说、卢藏用特相友善,征拜右补阙。卒于并州司马。

  贾曾,河南洛阳人也。父言忠,乾封中为侍御史。时朝廷有事辽东,言忠奉使 往支军粮。及还,高宗问以军事,言忠画其山川地势,及陈辽东可平之状,高宗大 悦。又问诸将优劣,言忠曰:“李勣先朝旧臣,圣鉴所悉。庞同善虽非斗将,而持 军严整。薛仁贵勇冠三军,名可振敌。高侃俭素自处,忠果有谋。契苾何力沉毅持 重,有统御之才,然颇有忌前之癖。诸将夙夜小心,忘身忧国,莫过于李勣者。” 高宗深然之。累转吏部员外郎。坐事左迁邵州司马,卒。

  曾少知名。景云中,为吏部员外郎。玄宗在东宫,盛择宫僚,拜曾为太子舍人。 时太子频遣使访召女乐,命宫臣就率更署阅乐,多奏女妓。曾启谏曰:

  臣闻作乐崇德,以感人神,《韶》、《夏》有容,《咸》、《英》有节,妇人 媟黩,无豫其间。昔鲁用孔子,几至于霸,齐人惧之,馈以女乐,鲁君既受,孔子 所以行。戎有由余,兵强国富,秦人反间,遗之女妓,戎王耽悦,由余乃奔。斯则 大圣名贤,嫉之已久。良以妇人为乐,必务冶容,哇姣动心,蛊惑丧志,上行下效, 淫俗将成,败国乱人,实由兹起。

  伏惟殿下神武命代,文思登庸,宇内颙颙,瞻仰德化。而渴贤之美,未被于民 心;好妓之声,或闻于人听。岂所以追启、诵之徽烈,袭尧、舜之英风者哉!至若 监抚余闲,宴私多豫,后庭妓乐,古或有之,非以风人,为弊犹隐。至于所司教习, 章示群僚,慢伎淫声,实亏睿化。伏愿下教令,发德音,屏倡优,敦《雅》、《颂》, 率更女乐,并令禁断,诸使采召,一切皆停。则朝野内外,皆知殿下放郑远佞,辉 光日新,凡在含生,孰不欣戴。

  太子手令答曰:“比尝闻公正直,信亦不虚。寡人近日颇寻典籍,至于政化, 偏所留心,女乐之徒,亦拟禁断。公之所言,雅符本意。”俄特授曾中书舍人。曾 以父名忠,固辞。乃拜谏议大夫、知制诰。

  明年,有事于南郊,有司立议,唯祭昊天上帝,而不设皇地祇之位。曾奏议: “请于南郊方丘,设皇地祇及从祀等坐,则礼惟稽古,义得缘情。”睿宗令宰相及 礼官详议,竟依曾所奏。开元初,复拜中书舍人,曾又固辞,议者以为中书是曹司 名,又与曾父音同字别,于礼无嫌,曾乃就职。与苏晋同掌制诰,皆以词学见知, 时人称为苏贾。曾后坐事,贬洋州刺史。开元六年,玄宗念旧,特恩甄叙,继历庆、 郑等州刺吏,入拜光禄少卿,迁礼部侍郎。十五年卒。

  子至。至,天宝末为中书舍人。禄山之乱,从上皇幸蜀。时肃宗即位于灵武, 上皇遣至为传位册文。上皇览之,叹曰:“昔先帝逊位于朕,册文则卿之先父所为。 今朕以神器大宝付储君,卿又当演诰。累朝盛典,出卿父子之手,可谓难矣!”至 伏于御前,呜咽感涕。

  宝庆二年,为尚书左丞。时礼部侍郎杨绾上疏,请依古制。县令举孝廉于刺史, 试其所通之学,送名于省;省试每经问义十条、对策三道,取其通否。诏令左右丞、 诸司侍郎、大夫、中丞、给、舍等参议,议者多与绾同。至议曰:

  夏之政尚忠,殷之政尚敬,周之政尚文,然则文与忠、敬,皆统人之行也。是 故前代以文取士,本行也;由词以观行,则及词也。宣父称“颜子不迁怒,不贰过”, 谓之“好学”。至乎修《春秋》,则游、夏不能措一辞,不亦明乎!间者,礼部取 人,有乖斯义。试学者以帖字为精通,而不穷旨义,岂能知“迁怒”、“贰过”之 道乎?考文者以声病为是非,唯择浮艳,岂能知移风易俗化天下之事乎?是以上失 其源,下袭其流,乘流波荡,不知所止,先王之道,莫能行也。夫先王之道消,则 小人之道长;小人之道长,则乱臣贼子由是出焉。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 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渐者何?儒道不举,取士之失也。夫一国之事,系一人 之本,谓之风。赞扬其风,系卿大夫也,卿大夫何尝不出于士乎?今取士,试之小 道,不以远者大者,使干禄之徒,趋驰末术,是诱导之差也。所以禄山一呼,四海 震荡;思明再乱,十年不复。向使礼让之道弘,仁义之风著,则忠臣孝子,比屋可 封,逆节不得而萌也,人心不得而摇也。

  且夏有天下四百载,禹之道丧,而殷始兴焉。殷有天下六百祀,汤之法弃,而 周始兴焉。周有天下八百年,文、武之政弊,而秦始并焉。观三代之选士任贤,皆 考实行,故能风俗淳一,运祚长远。秦坑儒士,二代而亡。汉兴,杂用三代之政, 弘四科之举,终彼四百,岂非学行道扇,化行于乡里哉!自魏至隋,仅四百载,窃 号僭位,德义不修,是以子孙速颠,享国咸促。

  国家革魏、晋、隋、梁之弊,承夏、殷、周、汉之业,四隩既宅,九州攸同, 覆帱生育,德合天地。安有舍皇王举士之道,从乱代取人之术!此公卿大夫之辱也。

  今西京有太学,州县有小学,兵革一动,生徒流离,儒臣师氏,禄廪无由,贡 士不称行实,胄子何尝讲习。礼部每岁擢甲乙之第,谓弘奖劝,不其谬欤!只足以 长浮薄之风,启侥幸之路矣!其国子博士等,望加员数,厚其禄秩,通儒硕生,间 居其职。十道大郡,量置太学馆,令博士出外,兼领郡官,召置生徒,依乎故事, 保桑梓者,乡里举焉,在流寓者,阇序推焉。朝而行之,夕见其利。

  议者然之。宰臣等奏以举人旧业已成,难于速改。其今岁举人,望且依旧。贾 至所议,来年允之。

  广德二年,转礼部侍郎。是岁,至以时艰岁歉,举人赴省者,奏请两都试举人, 自至始也。永泰元年,加集贤院待制。大历初,改兵部侍郎。五年,转京兆尹、兼 御史大夫,卒。

  许景先,常州义兴人,后徙家洛阳。少举进士,授夏阳尉。神龙初,东都起圣 善寺报慈阁。景先诣阙献《大像阁赋》,词甚美丽,擢拜左拾遗。累迁给事中。开 元初,每年赐射,节级赐物,属年俭,甚费府库。景先奏曰:

  近臣三九之辰,频赐宴射,已著格令,犹降纶言。但古制不存,礼章多阙,官 员累倍,帑藏未充,水旱相仍,继之师旅。既不足以观德,又未足以威边;耗国损 人,且为不急。夫古之天子,以射选诸侯,以射饰礼乐,以射观容志,故有《驺虞》、 《狸首》之奏,《采蘩》、《采苹》之乐。天子则以备官为节,诸侯则以时会为节, 卿大夫以循法为节,士以不失职为节,皆审志固行,德美事成,阴阳克和,暴乱不 作。故诸侯贡士,亦试于射宫;容体有亏,则绌其地。是诸侯君臣皆尽志于射,射 之礼也大矣哉!今则不然。众官既多,鸣镝乱下,以苟获为利,以偶中为能,素无 五善之容,颇失三侯之礼。冗官厚秩,禁卫崇班,动盈累千,其算无数。近河南、 河北,水涝处多,林胡小蕃,见寇郊垒,军书日至,河朔骚然。命将除凶,未图克 捷;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去岁豫、亳两州,微遭旱损,庸赋不办,以致流亡。圣 人忧勤,降使招恤,流离岁月,犹未能安,人之困穷,以至于此。今一箭偶中,是 一丁庸调,用之既无恻隐,获之固无耻惭。考古循今,则为未可。且禁卫武官,随 番许射,能中的者,必有赏焉。此则训武习戎,时习不阙,待寇宁岁稔,率由旧章, 则爱礼养人,幸甚!幸甚!

  自是乃停赐射之礼。

  俄转中书舍人。自开元初,景先与中书舍人齐浣、王丘、韩休、张九龄掌知制 诰,以文翰见称。中书令张说尝称曰:“许舍人之文,虽无峻峰激流崭绝之势,然 属词丰美,得中和之气,亦一时之秀也。”十年夏,伊、汝泛溢,漂损居人庐舍, 溺死者甚众。景先言于侍中源乾曜曰:“灾眚所降,必资修德以禳之。《左传》所 载‘降服出次’,即其事也。诚宜发德音,遣大臣存问,忧人罪己,以答天谴。明 公位存辅弼,当发明大体,以启沃明主,不可缄默也。”乾曜然其言,遽以闻奏, 乃下诏遣户部尚书陆象先往赈给穷乏。

  十三年,玄宗令宰臣择刺史之任,必在得人,景先首中其选,自吏部侍郎出为 虢州刺史。后转岐州,入拜吏部侍郎,卒。

  贺知章,会稽永兴人,太子洗马德仁之族孙也。少以文词知名,举进士。初授 国子四门博士,又迁太常博士,皆陆象先在中书引荐也。开元十年,兵部尚书张说 为丽正殿修书使,奏请知章及秘书员外监徐坚、监察御史赵冬曦,皆入书院,同撰 《六典》及《文纂》等,累年,书竟不就。后转太常少卿。

  十三年,迁礼部侍郎,加集贤院学士,又充皇太子侍读。是岁,玄宗封东岳, 有诏应行从群臣,并留于谷口,上独与宰臣及外坛行事官登于岳上斋宫之所。

  初,上以灵山清洁,不欲喧繁,召知章讲定仪注,因奏曰:“昊天上帝君位, 五方诸帝臣位,帝号虽同,而君臣异位。陛下享君位于山上,群臣祀臣位于山下, 诚足垂范来叶,为变礼之大者也。然礼成于三献,亚终合于一处。”上曰:“朕正 欲如是,故问卿耳。”于是敕:“三献于山上行事,五方帝及诸神座于下坛行事。”

  俄属惠文太子薨,有诏礼部选挽郎,知章取舍非允,为门廕子弟喧诉盈庭。知 章于是以梯登墙,首出决事,时人咸嗤之,由是改授工部侍郎,兼秘书监同正员, 依旧充集贤院学士。俄迁太子宾客、银青光禄大夫兼正授秘书监。

  知章性放旷,善谈笑,当时贤达皆倾慕之。工部尚书陆象先,即知章之族姑子 也,与知章甚相亲善。象先常谓人曰:“贺兄言论倜傥,真可谓风流之士。吾与子 弟离阔,都不思之,一日不见贺兄,则鄙吝生矣。”

  知章晚年尤加纵诞,无复规检,自号四明狂客,又称“秘书外监”,遨游里巷。 醉后属词,动成卷轴,文不加点,咸有可观。又善草隶书,好事者供其笺翰,每纸 不过数十字,共传宝之。

  时有吴郡张旭,亦与知章相善。旭善草书,而好酒,每醉后号呼狂走,索笔挥 洒,变化无穷,若有神助,时人号为张颠。

  天宝三载,知章因病恍惚,乃上疏请度为道士,求还乡里,仍舍本乡宅为观。 上许之,仍拜其子典设郎曾为会稽郡司马,仍令侍养。御制诗以赠行,皇太子已下 咸就执别。至乡无几寿终,年八十六。

  肃宗以侍读之旧,乾元元年十一月诏曰:“故越州千秋观道士贺知章,器识夷 淡,襟怀和雅,神清志逸,学富才雄,挺会稽之美箭,蕴昆岗之良玉。故飞名仙省, 侍讲龙楼,常静默以养闲,因谈谐而讽谏。以暮齿辞禄,再见款诚,愿追二老之踪, 克遂四明之客。允叶初志,脱落朝衣,驾青牛而不还,狎白衣而长往。丹壑非昔, 人琴两亡,惟旧之怀,有深追悼,宜加缛礼,式展哀荣。可赠礼部尚书。”

  先是,神龙中,知章与越州贺朝、万齐融,扬州张若虚、邢巨,湖州包融,俱 以吴、越之士,文词俊秀,名扬于上京。朝万止山阴尉,齐融昆山令,若虚兗州兵 曹,巨监察御史。融遇张九龄,引为怀州司户、集贤直学士。数子人间往往传其文, 独知章最贵。

  神龙中,有尉氏李登之,善五言诗,蹉跌不偶,六十余,为宋州参军卒。

  席豫,襄阳人,湖州刺史固七世孙,徙家河南。豫进士及第。开元中,累官至 考功员外郎,典举得士,为时所称。三迁中书舍人,与韩休、许景先、徐安贞、孙 逖相次掌制诰,皆有能名。转户部侍郎,充江南东道巡抚使,兼郑州刺史。入为吏 部侍郎,玄宗谓之曰:“卿以前为考功,职事修举,故有此授。”豫典选六年,复 有令誉。天宝初,改尚书左丞。寻检校礼部尚书,封襄阳县子。玄宗幸温泉宫,登 朝元阁赋诗,群臣属和。帝以豫诗为工,手制褒美曰:“览卿所进,实诗人之首出, 作者之冠冕也。”

  豫与弟晋,俱以词藻见称。而豫性尤谨,虽与子弟书疏及吏曹簿领,未尝草书。 谓人曰:“不敬他人,是自不敬也。”或曰:“此事甚细,卿何介意?”豫曰: “细犹不谨,而况巨耶!”七载,卒于位,时年六十九。

  疾笃,谓其子曰:“吾亡三日敛,敛日即葬,勿更久留,贻公私之烦。家无余 财,可卖所居,聊备葬礼。”人嘉其达。赠江陵大都督,谥曰文。

  徐安贞者,信安龙丘人。尤善五言诗。尝应制举,一岁三擢甲科,人士称之。 开元中,为中书舍人、集贤院学士。上每属文及作手诏,多命安贞视草,甚承恩顾。 累迁中书侍郎。天宝初卒。

  齐浣,定州义丰人。少以词学称。弱冠以制科登第,释褐蒲州司法参军。景云 二年,中书令姚崇用为监察御史。弹劾违犯,先于风教,当时以为称职。开元中, 崇复用为给事中,迁中书舍人。论驳书诏,润色王言,皆以古义谟诰为准的。侍中 宋璟、中书侍郎苏颋并重之。秘书监马怀素、右常侍元行冲受诏编次四库群书,乃 奏浣为编修使,改秘书少监。寻丁忧免。

  十二年,出为汴州刺史。河南,汴为雄郡,自江、淮达于河、洛,舟车辐辏, 人庶浩繁。前后牧守,多不称职,唯倪若水与浣皆以清严为治,民吏歌之。中书令 张说择左右丞之才,举怀州刺史王丘为左丞,以浣为右丞。李元纮、杜暹为相,以 开府、广平公宋璟为吏部尚书,又用户部侍郎苏晋与浣为吏部侍郎,当时以为高选。

  时开府王毛仲宠幸用事,与龙武将军葛福顺为姻亲,故北门官见毛仲奏请,无 不之允,皆受毛仲之惠,进退随其指使。浣恶之,乘间论之曰:“福顺典兵马,与 毛仲婚姻,小人宠极则奸生,若不预图,恐后为患,惟陛下思之。况腹心之委,何 必毛仲,而高力士小心谨慎,又是阉官,便于禁中驱使。臣虽过言,庶裨万一。臣 闻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惟圣虑密之。”玄宗嘉其诚,谕之曰:“卿且出。 朕知卿忠义,徐俟其宜。”会大理丞麻察坐事出为兴州别驾,浣与察善,出城饯之, 因语禁中谏语。察性譐誻,遽以浣语奏之。玄宗怒,令中书门下鞫问。又召浣于内 殿,谓之曰:“卿向朕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而疑朕不密,而翻告 麻察,是何密耶?麻察轻险无行,常游太平之门,此日之事,卿岂不知耶?”浣免 冠顿首谢罪,乃贬高州良德丞。又贬察为浔州皇化尉。浣数年量移常州刺史。

  二十五年,迁润州刺史,充江南东道采访处置使。润州北界隔吴江,至瓜步沙 尾,纡汇六十里,船绕瓜步,多为风涛之所漂损。浣乃移其漕路,于京口塘下直渡 江二十里,又开伊娄河二十五里,即达扬子县。自是免漂损之灾,岁减脚钱数十万。 又立伊娄埭,官收其课,迄今利济焉。数年,复为汴州刺史。淮、汴水运路,自虹 县至临淮一百五十里,水流迅急,旧用牛曳竹索上下,流急难制。浣乃奏自虹县下 开河三十余里,入于清河,百余里出清水,又开河至淮阴县北岸入淮,免淮流湍险 之害。久之,新河水复迅急,又多僵石,漕运难涩,行旅弊之。

  浣因高力士中助,连为两道采访使。遂兴开漕之利,以中人主意,复勾剥货财, 赂遣中贵,物议薄之。又纳刘戒之女为妾,凌其正室,专制家政。李林甫恶之,遣 人掎摭其失。会浣判官犯赃,浣连坐,遂废归田里。

  天宝初,起为员外少詹事,留司东都。时绛州刺史严挺之为林甫所构,除员外 少詹事,留司东都。与浣皆朝廷旧德,既废居家巷,每园林行乐,则杖屡相过,谈 宴终日。林甫闻而患之,欲离其势。五年,用浣为平阳太守。卒于郡。肃守即位, 为林甫所陷者皆得雪,浣受褒赠。

  王浣,并州晋阳人。少豪荡不羁。登进士第,日以蒱酒为事。并州长史张嘉贞 奇其才,礼接甚厚。浣感之,撰乐词以叙情,于席上自唱自舞,神气豪迈。张说镇 并州,礼浣益至。会说复知政事,以浣为秘书正字,擢拜通事舍人,迁驾部员外。 枥多名马,家有妓乐。浣发言立意,自比王侯;颐指侪类,人多嫉之。

  说既罢相,出浣为汝州长史,改仙州别驾。至郡,日聚英豪,从禽击鼓,恣为 欢赏,文士祖咏、杜华常在座,于是贬道州司马,卒。有文集十卷。

  李邕,广陵江都人。父善,尝受《文选》于同郡人曹宪。后为左侍极贺兰敏之 所荐引,为崇贤馆学士,转兰台郎。敏之败,善坐配流岭外。会赦还,因寓居汴、 郑之间,以讲《文选》为业。年老疾卒。所注《文选》六十卷,大行于时。

  邕少知名。长安初,内史李峤及监察御史张廷珪,并荐邕词高行直,堪为谏诤 之官,由是召拜左拾遗。俄而御史中丞宋璟奏侍臣张昌宗兄弟有不顺之言,请付法 推断。则天初不应,邕在阶下进曰:“臣观宋璟之言,事关社稷,望陛下可其奏。” 则天色稍解,始允宋璟所请。

  既出,或谓邕曰:“吾子名位尚卑,若不称旨,祸将不测,何为造次如是?” 邕曰:“不愿不狂,其名不彰。若不如此,后代何以称也?”

  及中宗即位,以妖人郑普思为秘书监,邕上书谏曰:

  盖人有感一餐之惠,殒七尺之身;况臣为陛下官,受陛下禄,而目有所见,口 不言之,是负恩矣!自陛下亲政日近,复在九重,所以未闻在外群下窃议。道路籍 籍,皆云普思多行诡惑,妄说妖祥。唯陛下不知,尚见驱使。此道若行,必挠乱朝 政。臣至愚至贱,不敢以胸臆对扬天威,请以古事为明证。孔丘云:“《诗》三百, 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陛下今若以普思有奇术,可致长生久视之道,则爽鸠 氏久应得之,永有天下,非陛下今日可得而求。若以普思可致仙方,则秦皇、汉武 久应得之,永有天下,亦非陛下今日可得而求。若以普思可致佛法,则汉明、梁武 久应得之,永有天下,亦非陛下今日可得而求。若以普思可致鬼道,则墨翟、干宝, 各献于至尊矣,而二主得之,永有天下,亦非陛下今日可得而求!此皆事涉虚妄, 历代无效,臣愚不愿陛下复行之于明时。唯尧、舜二帝,自古称圣,臣观所得,故 在人事,敦睦九族,平章百姓,不闻以鬼神之道理天下。伏愿陛下察之,则天下幸 甚!

  疏奏不纳。以与张柬之善,出为南和令,又贬富州司户。

  唐隆元年,玄宗清内难,召拜左台殿中侍御史,改户部员外郎,又贬崖州舍城 丞。开元三年,擢为户部郎中。

  邕素与黄门侍郎张廷珪友善。时姜皎用事,与廷珪谋引邕为宪官。事泄,中书 令姚崇嫉邕险躁,因而构成其罪,左迁括州司马。后征为陈州刺史。

  十三年,玄宗车驾东封回,邕于汴州谒见,累献词赋,甚称上旨。由是颇自矜 炫,自云当居相位。张说为中书令,甚恶之。俄而陈州赃污事发,下狱鞫讯,罪当 死,许州人孔璋上书救邕曰:

  臣闻明主御宇,舍过举能,取材弃行;烈士抗节,勇不避死,见危授命。晋用 林父,岂念过乎?汉用陈平,岂念行乎?禽息殒身,北郭碎首,岂爱死乎?向若林 父诛,陈平死,百里不用,晏婴见逐,是晋无赤狄之士,汉无皇极之尊,秦不并西 戎,齐不霸东海矣!

  臣伏见陈州刺史李邕,学成师范,文堪经国;刚毅忠烈,难不苟免。往者张易 之用权,人畏其口,而邕折其角;韦氏恃势,言出祸应,而邕挫其锋。虽身受谪屈, 而奸谋中损,即邕有大造于我邦家也。且斯人所能者,拯孤恤穷,救乏赈惠,积而 便散,家无私聚。今闻坐赃下吏,鞫讯待报,将至极刑,死在朝夕。

  臣闻生无益于国,不若杀身以明贤。臣朽贱庸夫,轮辕无取,兽息禽视,虽生 何为!况贤为国宝,社稷之卫,是臣痛惜深矣!臣愿六尺之躯,甘受膏斧,以代邕 死。臣之死,所谓落一毛;邕之生,有足照千里。然臣与邕,生平不款,臣知有邕, 邕不知有臣。臣不逮邕,明矣!夫知贤而举,仁也;代人任患,义也。臣获二善而 死。且不朽,则又何求!陛下若以臣之贱不足以赎邕,雁门缝掖有效矣。伏惟陛下 宽邕之生,速臣之死。令邕率德改行,想林父之功;使臣得瞑目黄泉,附北郭之迹, 臣之大愿毕矣!陛下即以阳和之始,难于用钺,俟天成命,敢忘伏剑,岂烦大刑, 然后归死。皇天后土,实照臣之心。

  昔吴、楚七国叛,因亚夫得剧孟,则寇不足忧。夫以一贤之能,敌七国之众。 伏惟敷含垢之道,存弃瑕之义;远思剧孟,近取李邕,岂惟成恺悌之泽,实亦归天 下之望!况大礼之后,天地更新,赦而复论,人谁无罪?惟明主图之。臣闻士为知 己者死。且臣不为死者所知,甘于死者,岂独为惜邕之贤,亦成陛下矜能之德。惟 明主图之!

  疏奏,邕已会减死,贬为钦州遵化县尉,璋亦配流岭南而死。邕后于岭南从中 官杨思勖讨贼有功,又累转括、淄、滑三州刺史,上计京师。

  邕素负美名,频被贬斥,皆以邕能文养士,贾生、信陵之流,执事忌胜,剥落 在外。人间素有声称,后进不识,京、洛阡陌聚观,以为古人。或将眉目有异,衣 冠望风,寻访门巷。又中使临问,索其新文,复为人阴中,竟不得进。

  天宝初,为汲郡、北海二太守。邕性豪侈,不拘细行,所在纵求财货,驰猎自 恣。五载,奸赃事发。又尝与左骁卫兵曹柳勣马一匹,及勣下狱,吉温令勣引邕议 及休咎,厚相赂遗,词状连引,敕刑部员外郎祁顺之、监察御史罗希奭驰往就郡决 杀之,时年七十余。

  初,邕早擅才名,尤长碑颂。虽贬职在外,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观,多赍持金帛, 往求其文。前后所制,凡数百首,受纳馈遗,亦至钜万。时议以为自古鬻文获财, 未有如邕者。有文集七十卷。其《张韩公行状》、《洪州放生池碑》、《批韦巨源 谥议》,文士推重之。后因恩例,得赠秘书监。

  孙逖,潞州涉县人。曾祖仲将,寿张丞。祖希庄,韩王府典签。父嘉之,天册 年进士擢第,又以书判拔萃,授蜀州新津主簿。历曲周、襄邑二县令,以宋州司马 致仕,卒,年八十三。

  逖幼而英俊,文思敏速。始年十五,谒雍州长史崔日用。日用小之,令为《土 火炉赋》。逖握翰即成,词理典赡。日用览之骇然,遂为忘年之交,以是价誉益重。 开元初,应哲人奇士举,授山阴尉。迁秘书正字。十年,应制登文藻宏丽科,拜左 拾遗。张说尤重其才,逖日游其门,转左补阙。黄门侍郎李暠出镇太原,辟为从事。

  暠在镇,与蒲州刺史李尚隐游于伯乐川,逖为之记,文士盛称之。二十一年, 入为考功员外郎、集贤修撰。逖选贡士二年,多得俊才。初年则杜鸿渐至宰辅,颜 真卿为尚书。后年拔李华、萧颖士、赵骅登上第,逖谓人曰:“此三人便堪掌纶诰。”

  二十四年,拜逖中书舍人。逖自以通籍禁闱,其父官才邑宰,乃上表陈情曰: “臣父嘉之,虽当暮齿,幸遇明时,绵历驱驰,才及令长。臣夙荷严训,累登清秩, 频迁省闼,又拜掖垣。地近班荣,臣则过量;途遥日暮,父乃后时。在公府有偷荣 之责,于私庭无报德之效,反惭乌鸟,徒厕鸳鸿。伏望降臣一外官,特乞微恩,稍 沾臣父。”玄宗优诏奖之,授嘉之宋州司马致仕,寻卒。

  丁父丧免。二十九年服阕,复为中书舍人。其年充河东黜陟使。天宝三载,权 判刑部侍郎。五载,以风病求散秩,改太子左庶子。逖掌诰八年,制敕所出,为时 流叹服。议者以为自开元已来,苏颋、齐浣、苏晋、贾曾、韩休、许景先及逖,为 王言之最。逖尤善思,文理精练,加之谦退不伐,人多称之。以疾沉废累年,转太 子詹事。上元中卒。广德二年,诏赠尚书右仆射,谥曰文。有集三十卷。

  子宿、绛、成。逖弟遹、遘、造。

  遹终左武卫兵曹。宿历河东掌记。代宗朝历刑部郎中、中书舍人,出为华州刺 史,卒。

  成,字退思,以父廕累授云阳、长安尉,历监察御史,转殿中。陇右副元帅李 抱玉奏充掌书记,入为屯田、司勋二员外郎。丁母丧免,终制,出为洛阳令,转长 安令。时兄宿为华州刺史,因失火惊惧成喑病。成素孝悌,苍黄请急,不俟报而趋 华。代宗嘉之,叹曰:“急难之切,观过知仁。”历仓部郎中、京兆少尹。出为信 州刺史,有惠政,郡人请立碑颂德,优诏褒美。转苏州刺史。贞元四年,改桂州刺 史、桂管观察使。五年卒。

  宿子公器,官至信州刺史、邕管经略使。

  公器子简、范,并举进士。会昌后,兄弟继居显秩,历诸道观察使。简,兵部 尚书。子纾、徽,并登进士第。

  文苑下

  ○李华 萧颖士 李翰附

  陆据 崔颢 王昌龄 孟浩然 元德秀 王维 李白 杜甫 吴通玄 兄通微 王仲舒 崔咸 唐次 子扶 持 持子彦谦 刘鹴 李商隐 温庭筠 薛逢 子廷珪

  李拯 李巨川 司空图

  李华字遐叔,赵郡人。开元二十三年进士擢第。天宝中,登朝为监察御史。累 转侍御史,礼部、吏部二员外郎。华善属文,与兰陵萧颖士友善。华进士时,著 《含元殿赋》万余言,颖士见而赏之,曰:“《景福》之上,《灵光》之下。”华 文体温丽,少宏杰之气;颖士词锋俊发。华自以所业过之,疑其诬词。乃为《祭古 战场文》,熏污之,如故物,置于佛书之阁。华与颖士因阅佛书得之。华谓之曰: “此文何如?”颖士曰:“可矣。”华曰:“当代秉笔者,谁及于此?”颖士曰: “君稍精思,便可及此。”华愕然。华著论言龟卜可废,通人当其言。

  禄山陷京师,玄宗出幸,华扈从不及,陷贼,伪署为凤阁舍人。收城后,三司 类例减等,从轻贬官,遂废于家,卒。华尝为《鲁山令元德秀墓碑》,颜真卿书, 李阳冰篆额,后人争模写之,号为“四绝碑”。有文集十卷,行于时。

  萧颖士者,字茂挺。与华同年登进士第。当开元中,天下承平,人物骈集,如 贾曾、席豫、张垍、韦述辈,皆有盛名,而颖士皆与之游,由是缙绅多誉之。李林 甫采其名,欲拔用之,乃召见。时颖士寓居广陵,母丧,即缞麻而诣京师,径谒林 甫于政事省。林甫素不识,遽见缞麻,大恶之,即令斥去。颖士大忿,乃为《伐樱 桃赋》以刺林甫云:“擢无庸之琐质,因本枝而自庇。洎枝干而非据,专庙廷之右 地。虽先寝而或荐,岂和羹之正味。”其狂率不逊,皆此类也。然而聪警绝伦。尝 与李华、陆据同游洛南龙门,三人共读路侧古碑,颖士一阅,即能诵之,华再阅, 据三阅,方能记之。议者以三人才格高下亦如此。是时外夷亦知颖士之名,新罗使 入朝,言国人愿得萧夫子为师,其名动华夷若此。终以诞傲褊忿,困踬而卒。

  华宗人翰,亦以进士知名。天宝中,寓居阳翟。为文精密,用思苦涩。常从阳 翟令皇甫曾求音乐,每思涸则奏乐,神逸则著文。禄山之乱,从友人张巡客宋州。 巡率州人守城,贼攻围经年,食尽矢穷方陷。当时薄巡者,言其降贼,翰乃序巡守 城事迹,撰《张巡姚摐等传》两卷上之。肃宗方明巡之忠义,士友称之。上元中, 为卫县尉,入朝为侍御史。

  陆据者,周上庸公腾六代孙。少孤。文章俊逸,言论纵横。年三十余,始游京 师,举进士。公卿览其文,称重之,辟为从事。累官至司勋员外郎。天宝十三载卒。

  开元、天宝间,文士知名者,汴州崔颢、京兆王昌龄、高适、襄阳孟浩然,皆 名位不振,唯高适官达,自有传。

  崔颢者,登进士第,有俊才,无士行,好蒱博饮酒。及游京师,娶妻择有貌者, 稍不惬意,即去之,前后数四。累官司勋员外郎。天宝十三年卒。

  王昌龄者,进士登第,补秘书省校书郎。又以博学宏词登科,再迁汜水县尉。 不护细行,屡见贬斥,卒。昌龄为文,绪微而思清。有集五卷。

  孟浩然,隐鹿门山,以诗自适。年四十,来游京师,应进士,不第,还襄阳。 张九龄镇荆州,署为从事,与之唱和。不达而卒。

  元德秀者,河南人,字紫芝。开元二十一年登进士第。性纯朴,无缘饰,动师 古道。父为延州刺史。

  德秀少孤贫,事母以孝闻。开元中,从乡赋,岁游京师,不忍离亲,每行则自 负板舆,与母诣长安。登第后,母亡,庐于墓所,食无盐酪,藉无茵席,刺血画像 写佛经。久之,以孤幼牵于禄仕,调授邢州南和尉。佐治有惠政,黜陟使上闻,召 补龙武录事参军。

  德季早失恃怙,缞麻相继,不及亲在而娶。既孤之后,遂不娶婚。族人以绝嗣 规之,德秀曰:“吾兄有子,继先人之祀。”以兄子婚娶,家贫无以为礼,求为鲁 山令。先是,堕车伤足,不任趋拜,汝郡守以客礼待之。部人为盗,吏捕之,系狱。 会县界有猛兽为暴,盗自陈曰:“愿格杀猛兽以自赎。”德秀许之。胥吏曰:“盗 诡计苟免,擅放官囚,无乃累乎?”德秀曰:“吾不欲负约,累则吾坐,必请不及 诸君。”即破械出之。翌日,格猛兽而还。诚信化人

【译文】

  孔绍安,越州山阴人,南朝陈时吏部尚书孔奂的儿子。少年时和哥哥孔绍新俱以文章知名。十三岁时,陈朝灭亡入隋朝,迁居京..县。绍安闭门读书,能背诵古文典集几十万字,表兄弟虞世南感叹称异。绍新曾对世南说:“本朝灭亡,分当朝没,只是看看我这个弟弟,私下以为家族不会灭亡了。”当时有个擅长文辞的孙万寿,与绍安友情笃厚为忘年之交,被当时的人并称为孙、孔。绍安大业末(618)为监察御史,那时唐高祖还在河东为隋朝讨伐贼寇,诏命绍安监督高祖的军队,很得接纳遇合。到高祖受禅即位时,绍安从洛阳隐秘地前去投奔。高祖见他来很高兴,授予他内史舍人官职,赐给住宅一处、良马两匹,还有钱米绢布等物。当时夏侯端也曾做御史,监高祖的军队,先于绍安归顺唐朝,授官秘书监。绍安曾在一次陪侍皇帝的酒宴上应诏命吟咏《石榴诗》道:“只为时来晚,开花不及春。”得到当时人的称赞。不久诏命撰写《梁史》,书未撰成而先逝。有文集五卷。

  儿子孔祯,唐高宗时为苏州长史。曹王李明任州刺史,不遵守法令制度,孔祯常常进行规谏,李明说:“我是皇上的弟弟,哪里就会有失于为王呢!”孔祯说:“恩宠是不能依赖的,大王不奉行国法,恐怕今日的荣誉地位,不是大王所能保住的,难道没看到淮南王刘长的事吗?”李明听后不高兴。李明身边有人欺凌虐待老百姓,孔祯就把这些人抓起来杖打而死。李明后来果然获罪判刑,被贬谪到黔中(今湖南沅陵西),曾对人说:“我愧悔没有听孔长史的话,以至于有这样的下场!”孔祯后升任绛州刺史,封爵武昌县子。死后谥号为温。

  祯子孔季诩,早年知名,官做到左补阙。

  绍安有个孙子叫孔若思。若思从小丧父,母亲褚氏亲予教育训导,于是以学识品行知名。年少时,有人带了褚遂良的几卷书法遗墨送给他,他只接受了其中一卷。这人说:“此种书法为今日人们所看重,价比黄金,为什么不全部收下?”若思说:“如果是价比黄金的话,我收下的就已经很多了!”又取出一半送还来人。考中明经科,后升任库部郎中。若思曾对人说:“官做到郎中就足够了。”从此将一石止水放置在座位右边,以表示止足不前的意思。不久转任给事中。中宗即位,敬晖、桓彦范等人主持国政,因为若思了解很多旧日典章制度,所以凡有改革大事及疑惑难决的问题,多来向若思进行咨询。后又转任礼部侍郎,出京任卫州刺史。在此之前,各州的别驾官职都用宗室的人担任,他们都不对刺史表示敬意,因此多做不法的事。若思到达卫州后,上奏别驾李道钦犯法的状书,请求加以审讯。于是诏命别驾对刺史行礼表敬,这点是从若思开始的。不久以廉洁方正著称,加官银青光禄大夫,赐绢绸一百匹。历任汝州刺史、太子右谕德,封爵梁郡公。开元十七年(729)去世,谥号为惠。

  贺德仁,越州山阴人。父亲贺朗,为南朝陈时散骑常侍。德仁少年时与堂兄贺德基一同侍奉国子祭酒周弘正,都以词章学问被称赏,当时人说道:“学问操行可师法贺德基,词采华茂文质炳焕则数贺德仁。”德仁兄弟八人,当时人将他们比作荀氏“八龙”。陈朝鄱阳王陈伯山为会稽郡太守,把他们所居住的甘滂里改名为高阳里。德仁奉事陈朝,官职做到吴兴王友。入隋朝,经仆射杨素举荐,授官豫章王府记室参军。豫章王对他持待师之礼,恩惠知遇很深厚。及至炀帝即位,豫章王改封为齐王,又授官齐王府属。到齐王获罪时,王府臣僚都受到惩罚,惟独德仁因忠诚谨慎免罪,出京补任河东郡司法官。德仁一向与隐太子友善,到唐高祖平定京师后,隐太子封爵陇西公,便用德仁为陇西公友。不久迁任太子中舍人,因衰老不习惯任官之事,转任太子洗马。当时萧德言也是洗马,陈子良为右卫率府长史,都是东宫学士。贞观初(627),德仁转任赵王友。不久去世,享年七十余岁。有文集二十卷。

  德仁弟弟的儿子贺纪、贺詔,也以博学知名。高宗时,贺纪官职做到太子洗马,修撰《五礼》,贺詔官至率更令,兼太子侍读。兄弟俩皆为崇贤馆学士,治学者引以为荣。

  郑世翼,郑州荥阳县人,世代为望族。祖父郑敬德,为北周仪同大将军。父亲郑机,曾任司武中士。世翼二十岁即有盛名,武德年间,历任万年县丞、扬州录事参军。多次因言辞忤逆与人不和,被人称为轻薄。当时崔信明自以为文章独步天下,多轻视侮辱他人。一次世翼在船行长江之中时遇到信明,对他说:“曾闻君‘枫落吴江冷’的诗句。”信明欣然把自己百余篇诗稿给世翼看。世翼还未将诗稿翻阅完就说:“所见不如所闻。”随后把诗稿投入江中。信明无言以对,握楫划船离去。世翼于贞观年间因怨恨指斥而获罪,被流放..州而死。世翼文集大多遗失,撰有《交游传》,颇流传于当时。

  崔信明,青州益都县人,后魏七兵尚书崔光伯曾孙。祖父崔纟舀,北海郡太守。信明五月五日太阳正当午时出生,有几只体形很小,五色生辉的奇异小雀,停歇在庭院里的树枝上,扇动羽翼齐声鸣啭,鸣声清亮宛转。隋朝太史令史良出使到青州,正遇上这件事便预言道:“五月为火,火正像离卦,离则是光明有文彩。日在正中,是文辞兴盛炳焕。又有五色小雀,振翅鸣啼。这个小孩将来一定是文章辞藻灿烂夺目,名声传扬于天下。五色雀体形既然很小,俸禄官位大约不高。”待信明长大后,博闻强记,下笔成章。同乡人高孝基有知人之明,常常对人说:“崔信明才华学问富赡,虽名声冠绝一时,只是怅恨他地位不显达!”

  大业年间任尧城县令,窦建德自立为帝,想召引任用他。信明的族弟崔敬素为建德的鸿胪卿,劝说信明道:“隋朝君主暴虐无道,天下民怨沸腾,文明礼教,扫地以尽。兄长隐居沉沦下位,不被收录任用,豫让所以不报答范氏中行氏,那是因为他们只以对待一般人态度来对待豫让。夏王窦建德英明勇武,有并吞天下的雄心,男女老少投奔他的人不可胜数。此时不立功立事,哪里是见机而行的人呢!”信明说:“从前申包胥是个海边打鱼的人,尚且能坚守其节操,我终究不能屈身奉事伪主,以求低微的职位。”便翻城墙逃跑,隐居在太行山中。贞观六年(632)应举中试,授官兴世县丞。转任秦川县令,后去世。

  信明非常傲慢自夸,常常赋诗吟咏,自认为超过李百药,当时人多不予承认。又自负其门第家族,轻蔑侮辱天下士人望族,因此被世人所讥嘲。儿子崔冬日,则天帝时任黄门侍郎,被酷吏所杀害。

  崔行功,恒州井陉县人,北齐巨鹿郡太守崔伯让的曾孙,从博陵县迁家到此处。行功年轻时好学不倦,中书侍郎唐俭爱慕他的才华,把女儿嫁给了他,唐俭前后征战讨伐,所有的文书表章,都是行功所写的文字。高宗时,升任吏部郎中。因善于陈述奏进,曾兼通事舍人、内供奉。因事获罪贬为游安县令,不久征召为司文郎中。当时朝廷的诏令文书,多是行功及兰台侍郎李怀俨的文词。

  在此之前,太宗命秘书监魏征撰写四部群书,准备收藏于皇室仓库时,另外添加了二十个人校对文字,一百人进行抄写。魏征改任职务之后,又命令虞世南、颜师古等人继续完成这件事,而直到高宗初年,其编撰之功仍未告成。显庆年间,罢免了那些校对文字以及抄写御书的人,而任命善长书法的人进行缮抄,计值酬劳,选择散官随即校对文字。这之后又下诏命东台侍郎赵仁本、东台舍人张文馞以及行功、怀俨等人相继担任核查的工作,还设置详正学士进行校勘和整理,行功便专门分管帝王的集子。转任兰台侍郎。咸亨年间,官名恢复旧称,改为秘书少监。上元元年(760),逝世于任上。有文集六十卷。哥哥的儿子崔玄日韦,另外有传。

  行功前后参与撰写了《晋书》及《文思博要》等书籍。同时的还有孟利贞、董思恭、元思敬等人,都以文章词采知名。

  杜易简,襄州襄阳人,北周硖州刺史杜叔田比的曾孙。九岁就能写文章,待长大后,学问广博有盛名,表兄中书令岑文本很推许尊重他。进士及第,后转任殿中侍御史。咸亨年间(670~674),任考功员外郎。当时吏部侍郎裴行俭、李敬玄相互不和,易简与吏部员外郎贾言忠迎合裴行俭的意旨,上封事陈述李敬玄的罪状。高宗厌恶他们结为朋党,将易简贬为开州司马,不久去世。易简很善于撰写文章,著有《御史台杂注》五卷、文集二十卷,流传于当时。易简堂弟杜审言。

  审言,进士科中举,初任隰城县尉。擅长做五言诗,工于书札,有才能,富有名声。然而他恃才傲物,很被当时人所嫉恨。乾封年间,苏味道任天官侍郎,审言参与选官,试判完毕,审言对人说:“苏味道必死无疑。”人们问他为什么,他说:“苏味道看见我的判文,自然就会羞死!”又曾对人说:“我的文章,可以让屈原、宋玉做我的属官;我的书法墨迹,应得到王羲之北面称臣。”他就是如此的傲慢夸诞。

  后转任洛阳县丞。因事获罪被贬为吉州司户参军,又与本州同僚不和,司马周季重与员外司户郭若讷一道罗织审言的罪状,把审言关进了监狱,准备借事端杀了他。随即季重等人在州府中酣宴,审言的儿子杜并这时刚刚十三岁,怀中藏着利刃前来刺杀他们。季重受伤死去,杜并也被季重身边的人杀害。季重临死说道:“我不知道审言有这样的孝子,郭若讷害我到这种地步。”审言也因此事被免去官职。他回到东都,亲自写文章祭祀杜并。士人亲友都哀悼杜并孝顺刚烈,苏廷页为他做墓志,刘允济为他写祭文。后来武则天召见审言,准备加以提拔进用,问他道:“你喜欢吗?”审言蹈舞以表敬谢恩,遵诏命作《欢喜诗》,很被称许赞赏,拜官著作佐郎。不久迁任膳部员外郎。神龙初(705),因与张易之兄弟交往而获罪,流放岭南。不久被召授官国子监主簿,兼修文馆直学士。六十多岁去世。有文集十卷。次子名杜闲。杜闲有儿子杜甫,另外有传。

  卢照邻字升之,幽州范阳人。十余岁就学于曹宪、王义方,听他们讲授《三苍》、《尔雅》以及经史书籍。博学善于写文章。开始出仕授官邓王府典谶。邓王很爱重他,曾对众官员说:“他就是我的司马相如。”后任新都县尉,因染上风疾而辞去官职,住在太白山中,以服药为事。后来病情加重,迁居阳翟(今河南禹县)的具茨山,做《释疾文》、《五悲》等诗文,颇有骚人风调,很被文士们推重。照邻病势沉重残废后,不能忍受病痛折磨,曾与亲人握手告别,而后自投颍水而死,当时年仅四十岁。有文集二十卷。

  哥哥卢光乘,也有名于当时,长寿年间(692~694)为陇州刺史。

  杨炯,华阴人。伯祖杨虔威,武德年间官职做到右卫将军。杨炯年幼时就聪明博学,善于写文章。应童子科举中试,称为神童,拜官校书郎,为崇文馆学士。仪凤年间(676~679),太常博士苏知己上表,对公卿以下的礼服,请求另立制度文饰。诏命有关官吏详加讨论,炯曾上表进献其不同主张。苏知己的请求竟因此表而作罢。

  杨炯不久转任詹事司直。武则天执政之初,因堂弟神让造反牵累获罪,贬为梓州司法参军。任职期满,铨选授官盈川县令。如意元年(692)七月十五日,宫内拿出盂兰盆,分别送给佛寺,武则天亲临洛阳城南门,与百官观看盂兰盆会。杨炯进献《盂兰盆赋》,词采颇为雅致清丽。杨炯上任,处理政务颇残酷,百姓官吏稍不如意,就被鞭打至死。他所居住的官署宅第,许多进士家的亭台楼阁,他都要一一为写匾额,题上美好的名称,大为远近人士所哂笑。不久死于任上。中宗即位,因为旧日幕僚的关系追赠著作郎。有文集三十卷。

  杨炯与王勃、卢照邻、骆宾王以诗文齐名,天下人称作王杨卢骆,也号称“四杰”。杨炯听说后,对人说:“我愧在卢前,而耻居王后。”当时谈论这事的人,也以为如此。此后崔融、李峤、张说都看重四杰的文章。崔融说:“王勃宏阔俊逸,有超绝尘俗的意韵,本来就不是寻常之辈可以比拟的。杨炯与照邻还可以企及,杨盈川的话是可信的。”张说说:“杨盈川的文思有如悬河注水,滔滔不绝,取之不尽,既比卢为优,也不比王差。‘耻居王后’的话,的确可信;‘愧在卢前’,则是自谦之词。”

  开元年间,张说做集贤大学士十多年,常常与学士徐坚谈论近代文士,对他们的丧亡感到悲伤。徐坚说:“李赵公、崔文公的文章技艺,擅长一时,他们之中谁更好?”张说说道:“李峤、崔融、薛稷、宋之问的诗文,有如良金美玉,无论用在何处都好。富嘉谟的诗文,好比孤峰耸立于陡峭的崖岸,乌云翻滚,震雷齐发,的确让人敬畏,然若用于朝廷中,就太吓人了。阎朝隐的诗文,有如丽服靓妆,燕赵歌舞,让观看的人忘了疲劳;如与《风》、《雅》相比,那就是罪人了。”徐坚问后来擅长文辞者的优劣,张说说:“韩休的诗文,如肉汁美酒,雅致而有规范,然而滋味较少。许景文的诗文,似女子丰腴滑泽的肌肤,虽禾农艳华美得可爱,却很少风骨。张九龄的诗文,如轻盈柔薄的素绢,确实有利于社会功用,只是润饰稍差一点。王翰的诗文,有如琼杯玉盏,虽灿然晶莹值得珍爱,却有很多瑕玷。”徐坚同意张说的看法。

  杨炯伯祖杨虔威的儿子杨德干,高宗末年历任泽州、齐州、汴州、相州四州刺史,治理政事有威严之称,州人为此传说:“宁食三斗蒜,不逢杨德干。”德干有儿子名神让,天授初(690)与徐敬业一道于扬州谋反,父子二人被处死刑。

  王勃字子安,绛州龙门人。祖父王通,隋代曾任蜀郡司户书佐,大业末年,弃官归隐,以著书讲学为业。曾依照《春秋》体例,撰写起自《春秋》所止年代,经秦汉直到后魏时期的纪年体史书,叫作《元经》。又按照《孔子家语》、扬雄《法言》旧例,阐述王通与门徒的主客问答言论,称为《中说》。两书都被儒生所称赞。义宁元年(617)去世,门生薛收等人互相商议起谥号为文中子。王通有两个儿子:王福畴、王福郊。

  王勃六岁就会写文章,文思通达无碍,情词英迈出众,与哥哥王面力、王腜才思文采相当。父亲的朋友杜易简常称赞他们说:“这是王家的三株树。”王勃还不到二十岁,就应幽素科举而中试。乾封初(666),赴皇帝殿庭进奉《宸游东岳颂》。当时东都洛阳建造乾元殿,他又进奉《乾元殿颂》。沛王李贤听到他的名声,招请他为沛王府修撰,很得爱重。当时诸位王爷斗鸡赌博,各有胜负,王勃写了一篇游戏文字:《檄英王鸡文》。高宗看了后,发怒道:“写这样的文章分明是加剧众王相互间的构陷。”当天就赶走了王勃,不让他再进沛王府。好长时间以后,才补授虢州参军官职。王勃恃才傲物,被同僚所忌恨。有个官府的奴隶曹达犯了罪,王勃把他藏了起来,后又怕事情泄露,便杀了曹达以塞口。此事终于败露,本应判死刑,恰逢大赦,便被除名而免于一死。当时王勃的父亲王福畴为雍州司户参军,受王勃牵累,贬官交趾县令。上元二年(675),王勃到交趾去看望父亲,路经长江,写了一篇《采莲赋》以抒写情意,文辞很美。在渡南海时,王勃落海溺水而死,当时年仅二十八岁。

  王腜,二十岁中进士,后任太子典膳丞。长寿年间,被提拔为凤阁舍人。当时寿春王李成器、衡阳王李成义等五位王爷正要去封地做藩王,同一年予以册封。主管官吏撰写礼仪制度,忘了写到册书上。等到百官列于朝廷,才发现有缺于礼节,宰相相顾失色。王腜立即召集五个文书,吩咐他们各自执笔,由他口授,分头往册书上写,一会儿全部写毕,词采典雅富赡,人们都极为叹服。不久加官弘文馆学士,兼知天官侍郎。王腜很看重权势,交结行为不端的人。万岁通天二年(696),綦连耀谋反事败露,王腜因与连耀友善而获罪,连弟弟王面力一起被处死刑。

  面力官职做到泾州刺史。神龙初(705),有诏命为已死的王腜、王面力恢复官位。

  王福畴,武则天朝因儿子而显贵,后转任泽州长史,死于任上。当初,吏部侍郎裴行俭主持铨选之事,有知人之明,见过王腜与苏味道,就对人说:“王子、苏子也当执掌铨选官员的重任。”李敬玄尤其看重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与王勃四人,认为一定会显贵。裴行俭说:“士人的致远,先须具备见识度量,而后才是写作方面的学问。王勃等人虽有文才,而心性浮躁浅露,哪有能享爵禄的气度!杨子沉静,当能做到令长,其余能得到善终就是幸事。”后来的情形果然如他所说。

  王勃写文章超迈迅捷,下笔则成,尤其喜好著述,撰有《周易发挥》五卷以及《次论》等几部书,王勃死后,多半都遗失了。有文集三十卷。王勃聪明机敏过人,对于推算天文历法的学问尤为精通,曾作《大唐千岁历》,说唐朝美好的国运长达千年,不会承继北周、隋朝的短寿。其论述主旨为:“以土德称王的朝代,传五十代享国一千年;以金德称王的,传四十九代享国九百年;以水德称王的,传二十代享国六百年;以木德称王的,传三十代享国八百年;以火德称王的,传二十代享国七百年。这是天地间的定期,符合历法的数目。从黄帝到汉代,一起是五运的真命天子。五行已历遍,复归于土运,唐代以德承此运是适宜的。魏、晋直到北周、隋朝,都不是正统,是五行的灾害不祥之气所致,因此不能继承。”大致如此。

  骆宾王,婺州义乌人。青少年时便善于写作诗文,尤以五言诗为妙,曾作《帝京篇》,当时被称为绝唱。然而他潦倒落魄品行不端,喜欢与赌徒交游。高宗末年,任长安主簿。因贪赃犯法,被贬谪为临海县丞,怏怏不得志,便弃官而去。文明年中(684),与徐敬业在扬州起兵反叛。敬业军队中的各种文书,都是骆宾王所写。敬业失败后,被处死刑,文章大多散失。武则天向来看重骆宾王的文章,曾派人搜求他的作品。有个兖州人郄云卿辑成十卷,盛传于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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