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早晨,室外此起彼伏地鸣响着鞭炮,温煦的阳光照耀在自家窗台上,照耀在邻家门楣上。“辞旧岁喜看江山更美,迎新春笑望前程似锦。”一副春联顿时映入我的眼帘。看着这春联,往昔过年时写春联、贴春联的趣事历历在目。
从我记事起,过年贴春联一直是我家的重大事项,父亲对此更为重视。每到春节前三天,他就会喜滋滋地带着一卷红纸回来。打开一看,就是这大大小小不同规格的春联:春风传捷报,瑞雪兆丰年;爆竹声声辞旧岁,梅花朵朵迎新春;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他一边展开春联,一边慎重地告诉我:“这是我店里梅老先生写的!你看这字多好,真正的书法呀!”除夕下午,他就领着我兴致勃勃地贴春联了,从家中的房门贴起,到堂屋门,到专供我家走路的火巷门,再贴到多家共走的院子大门上。贴好后,还会仔细端详一会儿,似自言自语,又似乎经意地对我说:“贴上这对联,才像过年!”
记得有一年春节前他拿回来的竟不是对联,而是一沓子光光的红纸。他情绪低落地说:“梅老病了,这对联他写不成了。”继而就叫我写。我追忆往昔梅老写在对联上的那些字,遒劲飘逸、鲜活有力,觉得自己的毛笔字实在无法相比,上不了台盘,更不能贴到门上。然而父亲坚持说:“就你写,你都上小学六年级了,亏你还是个三好生呢!”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写了。父亲领着我将写好的春联一一贴到门上去。我瞧着对联上算不得工整的字体,忐忑不安。然而反响还不错,听到的竟全是亲友邻居夸我的好话。可父亲对我说:“你可别‘浮’,人家是照顾你面子的,你的字真不怎样,比起梅老差远啦,还得下工夫练。”
后来我下农村插队落户,自然春节期间就回不了家。农村过年也是要写春联、贴春联的,我这“写春联”倒也派上了用场。记得我在苏宋村插队的那两三年,每到腊月二十七八,拿着红纸请我写春联的村民就会纷至沓来,我一概不予回绝,铺上红纸,笔沾墨汁,挺自信地挥毫疾书。
尽管我写的毛笔字不算好,然而春联上的词儿倒往往是现场改编的。因那时的乡下,不似现在能上得了网,也没有各类报纸书刊于春节前就登载现成联句。那时我问来求写对联的村民“写什么?”他们回答得最多的就是:“随便写吧!只要吉利喜庆点的,什么都行!”但总不能马马虎虎、敷衍了事写个“四不像”的对句糊弄人吧。于是提着笔冥思苦想,凭着在家时曾写过一些对联词句,针对来求写村民的年龄、身份,以及他们的家庭情况,现改编出不同的对联来。比如对一位老农,就写:“天增岁月人增寿,米满粮仓福满门”;对一位大队干部,则写:“任劳任怨勇挑重担,全心全意只为村民”;对一位新过门的小媳妇,就写了:“春风春雨展春色,新人新事开新风”。现在想来,那时写出这样的春联对句,对我过后业余从事的文学创作还是很有裨益的。
现在,春节家家户户仍然贴春联,可直接用手写的春联年渐稀少了,更多的是由书法家们写成模板而批量印刷成的春联。我凝眸专注地看着,眼前竟幻化出我曾书写过的那些字体显得拙劣的一副副春联,它们在我面前舒展、飞舞、欢笑……
那一副副手写的春联和附着其上的趣味,那些个温馨而喜庆的日子,已成为我难以磨灭而永久珍藏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