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

“不拘平仄”论,应该收场了

    “不拘平仄”论者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为:平仄“是对知识分子思想的一种禁锢”既然是“禁锢”,就必须“像枷锁一样被砸碎”。这理由似乎很充足,因一代伟人毛泽东四十多年前就说过格律诗“束缚思想,不宜在青年中提倡”。不过,有位先生把“不宜提倡”转换为“彻底砸碎”。只可惜犯了一个致命的逻辑错误。凡“束缚思想”的东西就非得“砸碎”而后快么?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原本就是不断由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的历史。由必然到自由,由束缚到自如,是人类适应世界一切事物变化的必然过程。世间万事万物,无不具备本身特定的属性,无不有着自身发展的规律法则。生物进化、数学原理、物理公式、化学定律,乃至交通规则、法律制度等等,都是自然规律和社会秩序的体现。唯有这些规律和法则,才能确保大千世界万事万物有序健康地运转。若是无序,世界显然会变得一团槽。诗词曲赋楹联这类有韵文学,作为上层建筑之一,其自身的发展,又何尝不是如此?中国诗歌艺术,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逐步发展、成熟,伴随着人们对于音韵学的深入理解和把握,终于形成了唐代鼎盛的局面。盛唐时代被称为中国诗歌艺术之顶峰时期,不仅仅是涌现了成千上万的诗人群体,也不仅仅是有李白、杜甫等一大批杰出的诗坛巨匠,其近体诗(律、绝)体裁的定型也是显著的标志之一。唐代近体诗非但以其意境高远、文采斐然使千古以来亿万读者为其倾倒,而且以其平仄和谐、抑扬顿挫、粘对精严、节奏鲜明的音乐美感焕发出无穷的魅力。诚然,对初学者而言,平仄格律的严格限制确乎有些束手束脚,一时难以适应,但只要你下苦功去学习它、熟悉它,进而掌握它,熟练运用它,你就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了。这时,你便从必然王国走向了自由王国,你将会在平平仄仄的广阔天地里任意翱翔,领略到无穷的妙趣。假若你刚一开始感觉到束缚,便畏缩不前,缺乏一种“攻坚不怕难”的毅力和决心,大可以将自己划入毛泽东所说的“不宜”一类中去,但是,你又梦寐以求迈入诗词对联之大雅之堂,又不愿付出艰苦的努力,却反而指责平仄的门坎太高,非得拿把锯子把它锯掉不可,这是什么态度?倘若人们对于万事万物都持这种态度,世界会成什么样子?岂不都会混沌无序了吗?数学是深奥繁复的,那么多的定义、定理、公式、法则,人人都必须遵守,且以此为根本依据去计算、去证明、去推理,去研究,却从没有人敢于因为其繁而叫嚣“砸碎”它。交通规则那么让人束手束脚,欲横穿马路走捷径而不能,非得绕道走地下通道,这烦不烦?但是,有谁胆敢公然叫嚷“砸碎”它?顶多是极个别人不愿遵守,偷偷地横穿马路,最终落得被交警逮住,乖乖地交出罚款,或是被汽车撞倒、白白地丢掉性命的下场而已!唯独平厌规则就可以任意“砸碎”的么?(恶人谷注:这段论述过于强横了,有理不在声高,作者完全可以直接讲自己的观点,如此以来,可能会起适得其反之效果。作文者当忌!)

  为了提供“不拘平仄”的理论依据,这些怪论者竟说“古代就有许多不讲平仄的对联”,宣扬所谓“不拘平仄的对联属于正格”。古代不讲平仄的对联确实存在,但它们在浩如烟海的楹联作品中,究竟占了多大的比重?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告诉我们,看问题应当看事物的本质和主流,而不应该只注意事物的表面、支流乃至末流。如果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则定然是坐井观天,瞎子摸象。《辞海·对偶》云:“用字数相等,句法相似的语句,表现相反或相关的意思。”《老子》曰:“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此对偶之要义。律诗中中间两联必须词性相对,平仄相谐,谓之颔联与颈联。对联之原始定义,盖出乎此。倘不谐平仄,何以为联?楹联产生于何时,目前尚无定论,但可以肯定的是,楹联艺术趋于成熟之阶段为明代,比近体诗趋子成熟的中唐迟了数百年,这数百年的时间差,毫无疑义地莫定了对联的基本要素受到律句形式的制约。大家所公认的我国历史上第一副春联“新年的余庆;嘉节号长春”不就是典型的五言律句么?五代后蜀国君孟昶之作是如此,明代皇帝朱元璋之作又何尝不是如此?“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难道不是典型的七言律句?至于徐渭题孙夫子庙联:“思亲泪落吴江冷;望帝魂归蜀遭难”,即使置诸“晚节渐于诗律细”的杜工部集中亦毫不逊色!纵然是五言、七言联,亦无不带着律句的痕迹:解缙的“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即为明显之佐证。孙髯翁的大观楼长联,哪一句不含诗词平仄?例子是不胜枚举的。

  有人说,“不拘平仄,当然不会影响对联的特色。”这“不拘平仄”论者的理由之三。对此,我想请问:对联的特色是什么?倘若去掉平仄和谐这一条,对联的特色还剩下什么?岂不就唯有“两联字数相等,词性相对”了么?这样,对联便与诗歌联袂而生,它应是诗歌的孪生兄弟,而非诗歌的衍生物了。

  有人说,平仄对于楹联,仅是“锦上添花”,“只能兼顾”,而且说“所谓合律,其实大部分是属于巧合,属于妙手偶得。”据我猜想,一个人如果把平仄规则仅仅视为楹联艺术手段的附庸,认为其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话,即使能“偶得”一副两副合律之作,也绝非“妙手”。平仄与对仗,本来是楹联艺术中不可须臾分开的两大要素,撰联必先胸有成竹,同时兼顾。它不能仅凭“妙手”去“偶得”,而必须刻意去追求!古人云,“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不仅是炼意、炼句、炼字,而且要炼声!这种吟咏撰制之个中艰苦,岂可用“妙手偶得”一言以蔽之?

  有人说,“即使古今名联,合律者也屈指可数。”这位先生所读的究竟是不是“名联”令人颇为怀疑。否则,绝不会下这种武断的结论。目前楹联界关于“名联”的概念尚模糊不清,往往在“名人对联”与“名联”之间划上等号。殊不知,这种误解给楹联界造成多大的误导!须知,许多名人,包括政界要人,专家学者,乃至诗人、作家、教授等等,虽然在各自的岗位、各自的专业出类拔萃,卓有建树,然而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是无所不精的通才。当今许多中文系教授,许多著名作家、诗人,写不出格律诗、写不出对联的,何止一二?当然,他们中的确也不乏名家高手。但是,绝非所有的名人都是诗联名家!最可怕者,一些人本来对诗联毫无造诣,偏要冒充内行,自诩风骚,信口胡诌,信笔涂鸦,搞出一些不沦不类、非驴非马的蹩脚东西来,令人不堪卒读。偏偏又有一些趋炎附势者为达其名人效应、经济效益之目的,大肆鼓噪炒作。而广大的诗联爱好者、初学者,因诗联造诣尚不够深,辨识水平尚不够高,故把这些“名人”之作奉为至宝。这就是当代一些所谓“名联”的来龙去脉与本来面目!倘说“古今名联”,“合律者也屈指可数”,大概就是这一类“名联”吧?况且,这类所谓的“名联”,古代所见不多,仅当代屡见不鲜,故也不能用“古今名联”一概而论。楹联,从古至今,以句法划分,都有律句联与非律句联之分。古代律句联,尤其是货真价实的名联,绝无不合律者!至于非律句联,则纯以散文笔法为之,虽平仄格律之要求不如律句联那么严格,但其节奏点上的平仄亦应如律句联一样,“当句相间,对句相替”,不容紊乱。不能因其是非律句联就“不拘平仄”,随心所欲!试看清代阮元题岳庙秦桧夫妇跪像联:“咳!仆本丧心,有贤妻何至若是?啐!妇虽长舌,非老贼不到今朝!”除联首一字句平仄未谐,其余各句均上下平仄相对。再如清代长沙进士李梦莹题贾傅祠联:“当年有痛哭流涕文章,问西京对策谁优,惟董江都后来居上;今日是长治久安天下,喜南楚故庐无恙,与屈大夫终古相依。”联中除“董江都”、“屈大夫”两个专有名词外,尚有何处平仄未谐?这两副联,均是真正意义的“名联”,而非膺品!由上可知,古人撰制非律句联时,遵照平仄格律尚如此严格、讲究,何况律句联乎?当然,不可否认,古今真正的名联中,确有极个别、极特殊的“不合律”者,如黄兴挽宋教仁联:“前年杀吴禄祯,去年杀张振武,今年又杀宋教仁;你说是应桂馨,他说是洪述祖,我说确是袁世凯!”联中所列举的人物姓名,均为专有名词,其平仄未可更改,故未合律乃情势使然,难以求全责备。我们难道就能以这极个别、极特殊的例子来以偏概全,说“合律者也屈指可数”么?

  有位先生在非议对联平仄之同时,还对近体诗的平仄格律大加攻击。认为“许多名作都违诗律。而且多在‘一、三、五’这个地方触犯。”并标榜这种“触犯”,是走鲁迅先生所说的“路”。这真真叫人啼笑皆非。一个连对联平仄的精髓都弄不明白,都要“砸碎”的人,竟敢班门弄斧,来妄议诗歌平仄,似乎太不自量力了吧?中国传统诗歌,按体裁划分,本来就有古体和近体两类。近体诗包括律诗、绝句,定型于中唐,其平仄格律要求十分严格。古体诗则以古朴见长,非但不遵循近体诗格律,反而要尽力回避律句。中唐以前,诗歌音韵学尚未趋成熟,不合律者固多;中唐以后,作古体诗者因刻意追求古拙,不合近体诗格律者更多。王力先生《汉语诗律学》云:“古风的平仄以避免入律为原则。”古体诗与近体诗的平仄,由此而产生巨大的反差。这是诗歌理论中最基础、最粗浅的常识。所谓“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是专对近体诗而言的,根本不关古体诗的事。这位先生搬出杜甫“一首全部用仄声字写成的”诗,作为攻击“一、三、五不论”的武器,岂不“砸碎”自己的脚?

  这位先生还把“李白、杜甫等大诗人屡试不第”归结于“诗不合律”被“淘汰”,这一国际玩笑开得何等荒唐透顶!作者无非是想借凭空捏造的罪名对诗词格律大加挞伐!倘能把诗词格律彻底“砸碎”,对联平仄还算什么?毛泽东说过,中华诗词“一万年也打不倒”!一切企图底毁中国优秀文化传统、欲从诗联艺术之釜底抽掉平仄这根薪的打算,只能是痴人说梦!吴小如教授曾在论及京剧文化的一篇文章中说过:“今人写古诗或写字绘画,可以有新意新境、新思维方式,但一定不能不讲究传统和格律、韵脚,笔姿和画法,因为旧体诗词、毛笔字和国画,毕竟都属于古典艺术范畴,我们不能背离传统而另起炉灶。”对联同样属于古典艺术范畴,我们难道能够背离传统、抛弃平仄法则而另起炉灶么?

  “不拘平仄”论在联界风行,绝非偶然,因为它与联界本身的健康状况直接相关。据笔者初步诊断,大约表现出三类症状:

  一曰“假里手症”。“里手”者,内行也。患此症者,对楹联文学的基本定义不甚了了,对楹联艺术的基本特征知之甚少,却冒充内行,下车伊始,哇啦哇啦乱嚷嚷,甚至凭借所据之要职,发号施令,颐指气使。因其是假里手,所以对于楹联问题,不开口便罢,一开口便错,不是张冠李戴,便是牛头不对马嘴。这一症状在“不拘平仄”的临床表现上十分突出。

  二曰“酸葡萄症”。患此症者,对楹联知识初识皮毛,产生了一定的兴趣,极想玩一玩。但生性懒怠,不肯扎扎实实下苦功,认认真真学理论,恭恭敬敬求学问,勤勤恳恳去钻研,故永远只能停留在一知半解的水平,连平仄都还没弄明白,又不肯责备自己,反而视平仄格律为“枷锁”,为“镣拷”,将它拒之于楹联艺术殿堂之外。

  三曰“出风头症”。患此症者,于楹联艺术已初窥堂奥,说不定知之较多。但终因学养不高,才情不足,讲理论讲不出太多的道道,撰楹联又撰不出相当的水平,难以出类拔萃,出人头地。偏又不甘寂寞,时刻窥测时机,想出出风头,以哗众取宠。“不拘平仄”之议初兴,迫不及待地想捞取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明知此议难成,也要硬撑好汉,千方百计地搜今辑古,旁征博引,甚至不惜凭空臆造,无中生有,拼命装扮出一副离经叛道的“改革家”的样子。

  楹联界的这些怪症状,直接暴露出楹联界身体素质的严重缺陷。与中华诗词界相较,中国楹联界存在着明显的三大隐患。其一,先天不足。诗词界的朋友大多能写对联,写好对联,而且其中不乏高手。故诗词家大半是楹联家。这当然不足为怪,本来诗联一体嘛。但是,我们楹联界却有相当一部分人写不好诗词,甚至不懂诗词。这岂非咄咄之怪事?倘无诗词素养,写对联又能好到哪里去?

  其二,后天失调。大凡诗词界的赛事,其获奖作品基本可保证为优秀作品,入围作品可保证为合律、合格作品。但是,楹联界的赛事呢?虽然涌现过许多优秀之作,但有时获奖作品中连合格品都不能保证。甚至部分赛事的获奖联、入围联中伪劣产品成堆。可见“评委”们的水平之低。

  其三,自乱阵脚。诗词界也开展学术研究。探讨一些什么呢?探讨中华诗词如何进入大中小学校园,探讨诗词创作如何讴歌改革开放、弘扬时代主旋律,也探讨如何适应语音发展,用普通话写作、押韵,但从没有人提出过要打破诗词格律的论点。但楹联界“争鸣”的是什么呢?争鸣的是否定楹联本身定义的所谓“不拘平仄”的荒诞议题。否定平仄,即是从根本上颠覆对联的基本要素,即是自己拆自己的台,自己砸自己的饭碗。楹联界自乱阵脚,岂不是昏了头么?

  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再加上自乱阵脚,楹联界的前景,着实堪忧。中国楹联界确该很好地清醒清醒头脑,认认真真地反思了。

  愿中国楹联界一路走好,真正实现楹联艺术的第三次繁荣。

  “不拘平仄”论,应该收场了。

  (恶人谷注:对本文中的观点,有许多同感,但对文章的笔法,却感到十分遗憾。曾与许多持同样观点的朋友交谈过,他们认为这篇文章的观点很好,但笔法却会招致许多人的反感。恶人谷对平仄理论探讨的观点是:1、不能再以例证来论证观点,否则,你能举出一堆例子,我也能找出一堆证据,互相攻击,结果是都缺乏说服力。对平仄理论的探讨,还是应该多从平仄格律自身的特点、作用、制约等方面来探讨。2、要探讨“平仄”格律的发展与完善。平仄理论已经存在了上千年,因为语言发展的客观实际,其与现实生活的矛盾确实出现了许多冲突,可以说,当前最主要的不是“否定”与“保护”平仄理论的问题,而是要探讨平仄理论的作用与限制、发展与完善,如果抱住僵化的平仄理论不放,恐怕任何人都不能说“平仄”理论是打不倒的。3、探讨平仄理论,大家要站在对等的位置,不能像本文的作者一样,自己先站在内行、里手的位置,把其他人都置于对立面,这样很难探讨出结果,也很容易使人抓住话柄,真正参与到平仄讨论中来的朋友,不能说人人精通,至少也略通一二,拔高自己,贬低对方,不是正确的态度。俗话说“有理不在声高”,鲁迅先生说“恐吓和谩骂不是战斗”,探讨一个理论的对与错,不在于使用肯定语气还是疑问语气,而在于理论的科学性、准确性。因此,大家探讨问题,应该静下心来,心平气和地摆事实,讲道理,且不可咄咄逼人,授人以柄。这是为文者戒,也是为人者戒。)